王商一死,光禄大夫给事中张禹继任丞相。
张禹此人,属于唯唯诺诺的学者型官员,他曾经教授过刘骜论语,刘骜即位后,张禹被赐爵关内侯,封光禄大夫,给事中,他奉行明哲保身之道,几乎不参与朝堂争斗。所以,张禹继任丞相,王凤也喜闻乐见。
但是,张禹得知要当丞相,心中大慌,谁不知道,现在的朝堂是王家人的,自己来做这个丞相,那不是在火坑上烤么。因此,连忙上书请辞,希望刘骜不要折腾他这一把老骨头。无奈刘骜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不允许张禹请辞。
张禹勉强答应,在上任之初,就打定做个糊涂丞相,不该管的不管,不该问的不问,总之不要得罪了王家那些个大爷,求个平安即可。
王凤权势日盛,连心腹杜钦都看不下去,他委婉地建议王凤要以周公为榜样,谦虚谨慎,不要过度张扬。可惜王凤正是风头最劲之时,哪听得进去!
刘骜的左右曾经向他举荐光禄大夫刘向之子刘歆,说刘歆博闻强识有奇才。刘骜召见了刘歆,一番盘问下来,发现此子果然不同凡响,才识过人,想任命其为中常侍,希望他能常伴左右。
刘骜命人将中常侍的官服取来,要当场拜官,这个时候,左右侍从爆出一句话,差点把刘骜从御座上震晕,侍从们说道:“尚未告知大将军。”
刘骜气道:“这等小事,还要得到大将军的应允么?”
左右侍从们连忙跪下,对着刘骜磕头如捣蒜,请求刘骜一定要告知大将军,如果任由刘骜封官,他们就完了,大将军会让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刘骜实在被这些侍从弄得烦躁,好好的心情被此事搅得一塌糊涂,刘骜一摆摆手,说道:“罢了”,算是只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这个时候,刘骜才知道自己的舅舅能量有多大。不过,刘骜的心中除了生气,却仍然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在他看来,舅舅是自家人,权势再大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刘骜想得没错,王凤不敢把他怎么样,其他人却要倒霉了。
刘骜即位十年,没有子嗣,国无储君,让不少人兴奋,也让不少人忧虑。
定陶王刘康便是其中一个兴奋之人。
刘康原为山阳王,后被刘骜改封为定陶王,定陶这个地方,谁都知道,可是与高祖刘邦很有渊源的地方,当年刘邦在这里称帝。
可见,刘骜把刘康封在定陶,是颇有深意的。况且,刘康是先帝最为喜爱的儿子,当年若不是侍中史丹的那一席话,想必今日在位的会是刘康。
事实上,刘骜确实有这个想法,他时不时透露出,若自己无继嗣,就会封刘康为太子。
阳朔元年(前24年),刘康入京后,刘骜赏赐甚重,他就在京城盘桓下来了,不再作回封地的打算。
刘康在京城盘桓,第一是为了与朝中官员交好,第二便是要亲近皇上和太后,早日促使刘骜下定决心,立自己为太子,省得夜长梦多。
刘康这么一活动,长安城大都知道皇上有意立刘康为储君的意思,结交刘康的显贵趋之若鹜,甚至连王凤的几个弟弟都争相攀附。
这让王凤非常生气。
说起来,他的几个亲弟中,没一个让他省心的,他的亲弟王谭更是与他不和,而反倒是他的堂弟王音,对王凤死心塌地。
王凤决不允许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有人能盖过他的风头,哪怕他有着皇家血脉也不行!恰好这个时候,发生了日食,王凤借题发挥。
王凤上急速进宫见到刘骜,谏道:“发生日食,是阴气日盛的征兆。定陶王虽亲,按礼应留在封国,而今他久留京师,有违汉家祖制。因此天象示警,陛下应速速遣其就国。”
刘骜一听,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他在思索,舅舅此话是什么意思?要说日食跟定陶王有关系,打死他都不信。本朝天象如家常便饭,他都已经到了麻木不仁的程度。
不过,刘骜转念一想,舅舅如此说道,那就说明他二人不和,如果继续把定陶王留在京师,恐怕到时候麻烦更多。
见刘骜犯难,王凤又是一阵催促。
刘骜拗不过王凤的意思,最终同意了王凤的建议。
一纸遣文颁发到定陶王府中,定陶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哥不是说要他一直留在京城陪他的么?怎么这么快要他回封国?不行,得进宫面圣问清楚才是。
他匆匆进宫问明缘由,从刘骜的口中得知这是大将军王凤的意思。
刘康深恨王凤,却仍然无可奈何,他知道即便是皇上,现在也违拗不了王凤,所以只能挥泪向刘骜辞行。
刘康这一走,一年半后,便带着他的储君梦死于郁郁寡欢之中。
王凤斗败了王商,赶走了定陶王,可以说长安城里上至刘骜,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王凤竟然有了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
即便是气势如此之盛,还是有人不信邪,非要去触他的霉头。
此人姓王,单名一个章字,仲卿,泰山钜平(今山东泰安)人也。先以文学为官,后迁至谏大夫,左曹中郎将。
王章是个性格刚烈,敢于直谏的人,当年石显专权,他就敢上书骇奏石显。结果石显倒打一耙,王章获罪免官。王章因此声名大盛。直到刘骜即位,王章复为谏大夫,迁司隶校尉。王章雷厉风行,不怕得罪人,不少达官显贵都忌惮他。
王凤初掌权柄,需要人才,于是特意拉拢王章,举荐其为京兆尹。
王章虽然受了王凤的恩惠,却从来没真心归附过王凤,相反他十分厌烦王凤的嚣张霸道。定陶王被王凤赶走的事情,让王章忍无可忍。
以前,王凤斗死王尊,放任族人,倒也平常,哪个权臣不是如此。只是王凤现在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真不知哪天,会骑在皇上头上。
定陶王一走,王章便上密奏弹劾王凤,奏章中指明大将军把日食归咎于定陶王,是无中生有,这是他想专权啊。
奏章中列出王凤的种种不堪,每一件都能让王凤死无葬身之地。
这封奏章到了刘骜的手中,刘骜虽说有点震惊,但却没有愤怒,他也知道舅舅有些过分,可毕竟是亲舅舅,真要撕破脸皮,恐怕太后都不会答应。
当然,他也知道,王章是个忠臣,是为了汉家江山,说出了这番话。
他召来王章,一时感慨道:“若不是京兆尹直言,我听不到国家大计。况且只有贤能者才了解贤能者,请你试为朕找一位能够辅政的人。”
王章大喜,说道:“信都王刘兴舅,琅邪太守冯野王,忠诚正直,又富于谋略,可勘大任。”
刘骜对冯野王的贤名早有耳闻,如今王章举荐,自然要想个办法重用才是。
没想到,刘骜与王章的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了侍中王音的耳中。
他急忙跑到大将军府,把事情跟王凤说明,王凤听完,竟然瘫在那里,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俨然没有大将军大司马那宠辱不惊的气度。
杜钦献上一计:“大将军你要搬出府邸,一面上书请辞,措辞一定要恳切,一面将消息传于太后。如此,将军可保无虞。”
王凤依计行事,刘骜在接到王凤的奏书后,不免动摇起来,接着太后又为王凤的事情流泪,不肯进食。
这让刘骜左右为难,他从小就与王凤亲近,现在王凤不肯上班。朝中一大摊子事没人料理,太后又不肯进食,他竟然有了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刘骜生性最怕麻烦。如今的麻烦简直快要了他的命,他召来王凤,好言劝慰,封赏王凤,希望他不要有其他念头,朕没有那个意思。
王凤得到外甥的保证,自然不再担心,又搬回了大将军府。
几乎所有人都断定,王章要倒霉了。
王章确实要倒霉了,王凤本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而且王凤对王章还有提拔之恩,如今王章竟然恩将仇报,王凤怎会让王章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很快,王章就被下狱治罪,罪名是“比上夷狄,欲绝继嗣之端;背畔天子,私为定陶王。”
王章死于狱中,家产抄没,妻儿发配。
王章死得太快,王凤似乎还没过足瘾。
他又迁怒与此事毫无关系的琅琊太守冯野王,冯野王得知,竟然担忧的病了,三个月后,冯野王向朝廷请了病假,得到刘骜的批准。
王凤想起这个冯野王就来气,于是命手下御史中丞弹劾冯野王其带病归家,执虎符越界,有奉诏不敬之罪。
你不得不佩服王凤的厉害,连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
杜钦见冯野王无缘无故就要倒霉,起了惜才之心,连忙劝阻王凤,表示冯野王执虎符归家,这是有例子可循的,不是什么大事。
可王凤一心想找冯野王的晦气,没有听劝。
倒霉的冯野王最终丢掉了乌纱帽。
王凤一面打击异己,一面巩固自己的阵营。
阳朔二年(前23年),御史大夫张忠病死,王凤提拔自己的心腹堂弟王音为御史大夫。
王凤的权势已经超过了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个权臣。各郡国守相,刺史,借出自王凤门下,王家各兄弟都是搜罗门人,一时间士民皆以攀附王家为荣。
当王家族人争相以豪奢攀比时,在王氏家族一处陈旧的宅子中,一个长相平凡,青衣粗布的年轻人却一直在认真地读着先贤文章,彷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今年二十出头,父亲是新哀都侯王曼。王曼是当朝太后王政君的弟弟,在王家八子中排行老二,可惜没等到王家发迹,便死了。因此王曼一支后人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恩惠,甚至在族人中都抬不起头来。
王莽是王曼的次子,因父亲,兄长早逝,他靠叔父们的接济长大,而且小小年纪,就担负着养活自己一门的重任。
王莽小小年纪,便学得分外谦恭有礼,他博闻强识,礼贤下士。对待族中长辈,同辈更是非常恭敬,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所以王莽虽说没什么官位,但是王家各位长辈对王莽都很有好感,只待王莽年纪再大些,便会给他个闲官做做。
王莽知道,王氏子弟众多,伯父,叔父们子孙众多,他们即便是对自己有好感,但绝非会看重自己,他在夹缝中小心翼翼的生存,他勤学苦读,日夜不倦,在满天星辰的幽静夜晚,他不仅一次的告诫自己,“王莽,一定要善忍,能忍,爱忍,只有忍,才能一飞冲天,扬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