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十时和莫寒云是随性之人,在一处会呆多久都不确定。这次在瀛州逗留那么长时间,主要还是希望苏家人能自动找到苏菲夜,想不到人没送回去,却让金有堇错过了最好的离开时机。
阿炎来送晚饭,顺口说起要封城的事情。“又要封城了,早上出门,我就顺便去问了下,在抓一个京城里出来的逃犯,看画像不过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几天怕是没新鲜的蔬菜了。”
“有说是犯的什么罪吗?”莫寒云直觉与金有堇有关。
“弑母大罪。”
入夜,汪府里窜出一条人影,飞奔到城门外,借着月光把衙门的通告看了一遍。
“真的和金姑娘有关?”
莫寒云颔首,揭下蒙面的黑布,“牵涉到人命恐怕不好解决。”
“要想办法混出城去。”
“有人监视我们。”
两颗脑袋挤到一起,开始咬耳朵。
“明天我会……”
“好,那么……”
“就是这样……”
第二天,莫寒云提出继续南下,四人收拾行李,告别汪家。要不是为了不给汪家带去麻烦,昨天夜里他们就悄无声息的"潜逃"了。
没走几条街,莫寒云突然毫无预兆,直挺挺倒在地上,金有堇的尖叫绝对是金氏一绝,还没有看过病情,就已经不知所措的大哭特哭,弄的围观的人想不心慌也心慌了。后面的苏菲夜和梁十时追上去,一人一只手,苏菲夜的神情随即凝重无比,梁十时的眉毛也冷的足够结冰凌。
此时,莫寒云嘴唇泛紫,眼眶瞬间深陷,脸颊上一抹不详的灰青。
“我看不出来,没来头的,可是脉搏就快停了。”苏菲夜无助的啾着梁十时,希望他能给答案。第一次体会到掌心的酸涩,颤抖的几乎不能握拳,只能干睁眼睛,抱住哭疯掉的金有堇,怀里一阵阵抽搐,都好象跟她没有关系,胸口被无形的悲伤压着好闷,为什么她能做的仅此而已,她不是很难过吗?嘴上讨厌他,可是心里是偷偷喜欢的呀,为什么此刻什么都做不了?连哭都不行?
莫寒云微睁惺忪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动了几下,梁十时及时俯首边听边点头,然后大声对围观的人说:“他这是旧疾,是疟疾,会传染,大家不要靠近。”语毕,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哗啦一下全闪的无影无踪。
梁十时拦住个过路男子,高价买下他的马车,将病人抬进去,两个女孩也跟着坐到车里,不知道是要往哪赶。
疟疾不是会忽冷忽热吗?苏菲夜一直摸他的额头和自己对比,正奇怪怎么一样正常时,寒云突然坐起来,凌空对金有堇一指,她还保持着擦眼泪的姿势,软绵绵的倒进莫寒云怀里。吓的苏菲夜险些栽出马车,滚下车轮,被撵成苏式老婆饼。
“你……你不是……得疟疾了吗?”
他不回答,变出块绿色绣红牡丹的被面,严严实实裹住金有堇,靠在背后。
几乎同时,又一个急刹车,苏菲夜撞的七荤八素,再看莫寒云,他又恢复死样。反常的什么话都没有问,因为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没有消化刚才的情况,难道那是幻觉?可金有堇跑哪去了?
“不识字啊?没见现在封城?”
“两位官爷,里面的病人得的是疟疾,这是会传染的,弄不好马上就能变成瘟疫,还请通融一下。”梁十时随手把一打纸张塞了过去。
衙役打开一看,被里面的东西震住了。“一千……”吃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手里抓的是一千辆的银票,兑现了足够将两人砸死,还用继续做这捞不着油水的苦工吗?
拉开帘子,马车里面半依着将死的病书生,身边是个木头一样的小姑娘,长相和画像出入极大,衙役没有怀疑,“也对也对,这是为了全城人的安慰啊,应该通融,应该通融。”
梁十时立刻鞭马,顺利出城,转入小道,苏菲夜被颠簸清醒,死死盯住病号。
他慢悠悠拉起眼皮,冲她眨眨左眼,用力搓双颊,死灰般的青色没有了,反而多了一抹健康的红润.
“你是装的!难怪我看不出病症。”
他解开被面,让金有堇躺好。就在刚才,不明情况的衙役还以为他是靠着被子呢。
“这是老祖宗的障眼法?”她恍然大悟。
“恩,我点了她的睡穴。”
“为什么?”
“还记得昨天阿炎说的事情吗?在抓的就是她,我不想她知道朝廷给她灌上了弑母之罪。”
“那我们现在去哪?”
“朝廷一定认为她会往苏州去,所以你们要往西走,去找金科状元孙切,他现在是御史大夫,兼监国督察使,找到他就能为金姑娘洗脱罪名了。”
“你们……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要留下来阻挡追兵。”
“后面明明就没有人。喂!”
眼前一股风刮过,人已不在。苏菲夜赶紧探头出窗,天上落下几个黑色长条状物体,下一刻,三四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倒在地,莫寒云站在路中央,高大挺拔,垂着的右手里有把纸扇,他若无其事的展开来扇着,马车渐行渐远,那背影也越来越小。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她一直在问自己,眸子中,他一路远去,答案终于明了。
相识不过半个月,磕磕碰碰,吵架挖苦不断,大多是他占上风,可是他不会流露得意的声色,总在适当的关口住嘴,以免她火山爆发。
他是懂得适可而止的人。
每次出门她拉住梁十时,而他就和金有堇一路,回到汪府他却总是大包小包,其中必定有她多看了几眼的新奇玩意或者是她说好吃的零嘴。
他是这样心细如针的人。
十五集市那晚,赌气走的老远,往回走的时候,自食其果走不动了。他二话不说就背起她,结实温暖的背是如此熟悉,好象不是第一次拥有。
他是这样温柔体贴的人。
她在他背上警告,“不许进我的房间。”
他颔首.
可到汪府的时候,警告者早会周公去了,他却不忍叫她,一直站在房门口等她醒来。
他是这样注重承诺的人。
在她感动无比的时候,他只是莞尔,摩挲一下她的头顶。
原来,他就是让她心动的人。
望着天边的黑点,苏菲夜强烈的感觉——此番一别,将无缘再见。
恐惧立刻席卷全身,这感觉比看他重病的时候要真切的许多。
之前与金有堇闲嗑牙,她淡淡的诉说那种耐人寻味的感觉,“总是想见面,可是在一起时又会害怕见他,会担心他在用什么眼光看自己,如果发现没有在看,那就会好生气好生气,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他是谁啊?难道你是因为逃避他才离家的吗?”
“这个……”
“我要是你就会问娘。”
“问娘?”
娘也时常和爹斗嘴,不过马上又会好的如胶似漆的,恨不都所有的孩子都滚蛋,让他们在一边亲热去。
对,亲热。
爹会亲娘的额头,娘的鼻子,娘的嘴巴,那种态度和对孩子的完全不同,总是那么小心翼翼,但也有例外,娘气爹气的厉害时,爹的亲就会变成饿狗扑食。
有时她也好想被莫寒云亲。
怎么有这么无耻的念头?
羞涩染红了她的脸。
早在那刻,她就该明白,她对他的感情,和爹对娘的是一样的。
咽下喉间的酸意,自问明了自己的心,也已真切体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不值得为之追随吗?
她要像娘陪伴爹隐居一样,在他的身边。
即使——
他心里有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