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斌无力的靠在破败的墙脚，外面倾盆大雨，岭下洪流滔滔，已将整个县城淹没。周围逃难的人群面无表情，对于死去的人来说，他们活着已是万幸。
四天前，任斌还是个无忧无虑的童生，在学堂中朗朗读书，准备参加乡试考取秀才，他天资聪颖，连授业的夫子都赞他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将来上京考取功名，一飞冲天那是易如反掌。
然而无情的水灾将这一切完全摧毁，任斌所在的大周国普宁县城紧靠陵水河，连日的大雨造成河水暴涨，河堤被冲垮后，大水奔腾而下，几乎是一瞬间将普宁县淹没。
大水来时，任斌只记得父亲奋尽全力将他扶上木盆，在被卷走前留下这么一句话，“斌儿，好好活下去！”
可要活下去谈何容易，侥幸逃过大水的灾民陆续聚集到普宁县这个不知名的山岭上，岭上只有一座破败的佛庙，大雨依旧倾盆而下，仿佛永无止境，灾民们无依无靠，大家忍饥挨饿好几天了，仅靠草根树皮存活。
任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捱过这场灾难，但他明白，自己绝对不做羔羊，任人宰割，念及于此，他勉力坐直身体，将手中的半截枪头就着地上的石砖磨了起来。
任斌专心致志，生满铁锈的钝枪头在摩擦后逐渐变得锋利，他的力气也是一点一点的耗尽，但任斌依然坚持着，这把从佛庙门神那里掰断的烂枪头，已经是他最后的凭仗。
“他们又来啦！”殿门外不知道是谁惊恐的喊着，外殿的灾民纷纷逃进来，大雨磅礴，他们在雨中瑟瑟发抖，有人试图将破败的大门掩上，可这一切都是徒劳，很快大门轰的一下被推开，六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闯了进来。
相对于满脸饥色的灾民来说，这六个大汉的脸色虽然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他们个个孔武有力，只见这几个大汉手执木棒，为首的那个大汉还拿着一把匕首，他们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殿内的众人。
灾民们都低着头，不敢直视那几个大汉的凶眼。“哈哈……大伙们都在啊。”为首的那个大汉打了个哈哈，“今天还是老规矩，我们兄弟几个要带走一只‘肥羊’，是你们自己献出来呢，还是我们哥几个去挑啊？”他的话阴森恐怖，充满了威胁。
原来大水来后，逃难的人群聚到这座小山岭上，这六个大汉本来就是县城中的泼皮，饿了几天后，他们竟然丧尽天良的打起吃人的主意，简直是灭绝人性。首先被他们盯上的是一对携带婴儿的夫妇，一开始，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趁着天黑劫走婴儿，待那对夫妇寻找过去时，婴儿已被他们煮了吃掉。可怜母亲看到自己孩儿的血衣，顿时晕了过去，父亲冲上去和他们拼命，也被他们杀害。
聚集到山岭上的灾民有三百多人，仓皇逃生的诸人饥肠辘辘，仅靠草根树皮为生，又无人组织，前来阻止的几名男子被泼皮们杀死后，那六个泼皮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昨天，他们掳走了一个八岁大的男孩。现在，这班恶魔又回来了，难民们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这里已是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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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那个泼皮用阴冷的目光扫过人群，所有人在他眼中犹如待宰羔羊，当他看到躲藏在人群中的一个妙龄少女时，不由得咂咂嘴。女孩衣衫全是泥污，但这泼皮还算识货，他认得那是绫罗绸缎缝制的衣服，琢磨着这应该是县上大户人家的女孩，说不定还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一想到这些，泼皮就兴奋，看女孩细皮嫩肉的，吃了未免可惜，抓来玩玩也不错啊。
泼皮当即带着他的人朝那个女孩走去，难民们不敢阻拦，纷纷让开路给他们，实际上饿了这么久，他们想阻挡也没有力气。
“滚开，你这老不死的！”为首那个泼皮手执匕首，踹了躺在庙宇边上一个来不及挪开位置的老头一脚。
“唉哟哟……唉哟哟……”老头痛得满地打滚，大家对穷凶恶煞的泼皮敢怒不敢言。
女孩见泼皮们直奔自己而来，不用想都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她急忙后退，慌乱中却被绊倒。后面那泼皮见了哈哈大笑，“小妹妹，不要怕，哥几个带你去玩玩，嘿嘿……”说着他快步上前，伸出大手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
“放开我！”女孩大惊，她奋力挣扎，却无法逃脱泼皮的魔掌。
“哟……”泼皮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女孩竟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她脸上虽泥泞污浊，却难掩秀丽，长大了绝对倾国倾城。
趁着那泼皮惊艳的瞬间，女孩另外一只手用力一抓，指甲将那泼皮的手臂划出几道血痕。
“哎呀！”泼皮吃痛，他不由得甩手，松开了女孩。女孩挣脱后就地撑退几步，踉跄着返身就跑。后面几个泼皮走过去时才知道自己老大吃了点小亏，他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曹老大，你这是鱼没吃到，反惹一身腥啊。”其中一个泼皮打趣道。
“那么多废话干嘛？”那叫曹老大的泼皮恨恨道：“还不快帮我把这个小娘皮逮住！”
这班人渣于是周围散开，把想逃跑的女孩困住，曹老大手提匕首，面目狰狞的逼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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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婉灵又惊又怕，要知道她可是德宁郡知府秦凯亮的女儿，平时锦衣玉食，高贵无比，不曾想这次随母亲回普宁县省亲，却遭遇水灾，大祸来临时，只有她一人逃得性命，现在又被这几个恶棍盯上，简直是祸不单行。
看到无法脱逃，秦婉灵大声呼救，可佛庙内其他人唯恐惹祸上身，避之不及，哪里肯为她出头。
秦婉灵顿时陷入绝望之中，那曹老大色迷迷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慌不择路间，秦婉灵再一次被绊住，在她快要摔倒时，一个强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秦婉灵匆匆中一瞥，扶她的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
“不要怕，”秦婉灵听到男孩沉稳的声音，“到我后面来！”她被护到男孩的身后，仿佛在一瞬间，秦婉灵找到了依靠，至少这一刻，她是被保护的。
任斌反手将那半截枪头藏于身后，当曹老大分开众人冲过来时，他没有犹豫，握紧枪头，奋力向前，顺势一刺。
“啊……”曹老大猝不及防，他惨呼一声，低下头来，只见任斌的那半截枪身已经戮进他的肚子，直没至柄，鲜血汩汩涌出。
曹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伤口，刚才他一门心思要抓住秦婉灵，哪里会料到庙里还有人敢反抗他。曹老大颤抖着扔掉匕首，双手按在肚子上，想止住流血，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鲜血从他指缝中不停的渗出。
“你……”曹老大脸上肌肉抽搐，不知道是惊恐过度还是愤怒，“你敢刺老子！”他大声吼叫起来，“我要扒你的皮，臭小子！”他一边喊叫，一边朝任斌甩了一巴掌。
任斌低头闪过，而曹老大可能是被刺昏了头，他忘记枪柄还被任斌紧紧握着，当任斌抽出铁枪时，整截枪身连同他的肠子也被拉了出来。
“啊……”曹老大这次惨呼更甚之前，他踉跄后退，双目圆睁，靠在一个灾民身上，那灾民哪敢碰这个煞神啊，忙连滚带爬的逃了开去，没有倚靠的曹老大支撑不住，他吐出一口浊气，仰天倒下，曹老大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也算是普宁县一霸，今天竟然葬送在一个无名小子之手。
“曹老大死了！”跟过来的两个泼皮不敢置信，但这却是血淋淋的事实，刚才发生的事情太过于突然，连他们都搞不清楚状况，两人面面相觑，呆在了那里。
这时候任斌已经站起来，他虽然干掉了曹老大，不过却清楚自己仍处危险之中，那几个泼皮随时能杀死他，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乡亲们！”任斌拾起曹老大的那把匕首，高举起来，他大声喊道：“我们不能再任人宰割了！”他环顾左右，周围全是满脸惊恐的灾民，“我已经杀了他们的老大，这班人渣，我们绝对不可以放过他们！”
任斌知道单凭自己一个人，根本不是那几个泼皮的对手，刚才偷袭曹老大也是捉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报仇！”他鼓动起那帮灾民，“我们要报仇！”
灾民们顿时骚动起来，要说之前他们还真不敢反抗，现在泼皮的老大已被任斌杀死，握着匕首的任斌登高一呼，他的意志马上影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一个少年，勇于反抗，他都能做到，自己又害怕什么呢。
任斌记不清楚到底是谁先动手的了，这已经无关紧要，灾民们开始响应他的号召，大家蜂拥而上，有的拿石头，有的赤手空拳，“绵羊”也有疯狂的时候，原先那几个耀武扬威的泼皮，竟然被围涌而来的灾民们活活打死，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大雨依然倾盆而下，雨水混杂着血水，佛院内血红一片，任斌扔掉生锈的铁枪，他捡起曹老大的匕首，靠在墙角，呼呼喘气。只见几个不解气的灾民，对着曹老大的尸体又踩又踢，肠子散落一地都是，场面非常恐怖。
看到这样的情形，即便是多日没有进食，任斌依然觉得反胃想呕吐，秦婉灵也是一脸的惊恐，她紧紧靠在任斌身后，别过头去，不敢看曹老大被虐尸的惨状。
“你没事吧？”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任斌问道。
秦婉灵摇摇头，她煞白的脸却显示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此恐怖的事情不是谁都受得了的，任斌也一样，然而在学堂里面，夫子教过他，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今天任斌挺身而出，除奸杀贼，那是一种天生的道义，虽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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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天，灾民们依然饥肠辘辘，困在山岭上得不到任何救助，好在连下几天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天空放晴，洪水慢慢在回落。
任斌用匕首在山坡上挖掘草根，秦婉灵蹲在一旁看着，曹老大死后，她就一直待在任斌身边。大灾之后人心叵测，至少任斌对她没有恶意，况且他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秦婉灵不知不觉中把任斌当做了倚靠。
“吃吧！”任斌刨出不少草根，用水简单清洗后他抓了一把给秦婉灵。
“这个……”秦婉灵苦着脸，“能吃？”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哪里遭过这样的罪。
“不能！”任斌冷冷的道：“但不吃你会饿死！”跟在身边的秦婉灵简直就是累赘，在这种情形下，任斌想自保都难，可不管怎样，任斌觉得，秦婉灵是他救下来的，仿佛从那时候起，自己就应该对她负责。
“那……”秦婉灵虽然犹豫，“好吧。”她看到任斌嚼起了草根，也学着把几根放到嘴里。“唔……”秦婉灵皱着眉头，草根嚼起来又苦又涩，这样的东西也能吃。她偷眼看看任斌，这个眉清目秀，器宇轩昂的少年嚼草根却好象甘之如饴。没办法，秦婉灵只好闭上眼睛，她的确饿得狠了，以至于她什么时候把草根嚼完咽下喉咙的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