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六浊风居轿在大荒中已悠悠地前行了好一阵子。
奢厉向窗外看去,只见那蒲牢不待他兽吩咐,自己驯顺地跟在牛群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自己正是为救他,反而陷入了囹圄,没想到他居然像无事之兽一样,奢厉想到这,不免觉得有些讽刺。
可怜之兽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兽必有可悲之怒。
就这样,奢厉算是勉强地在六浊风居轿里暂住下来。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奢厉问。
约摸傍晚时分。——泪貙边写字边回答道。
那,——奢厉摊开两手说,所以我们就无事可做,一直等到傍晚喽?
是你无事可做。——泪貙说,六浊每个兽都有他们忙的事。我要赶着下次换风之前,将这面墙写满,否则,墨迹就不容易干了。
换风?——奢厉不解地问,是何意?
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泪貙说,我们的六浊居?
哦,——奢厉明白了,说道,你是说,你们掷骰子,其实就是掷六浊居的方位。
算你聪明。——泪貙点点头,说道,我们每一旮掷一次骰子,骰子的落地方式就是六浊居行走大荒的方式。
那谁到下面,谁便倒楣了。——奢厉想起了溃狈六面窗口都朝下,成了漏风的地板。
那也没办法。——泪貙说,谁叫他运气不佳。
你的居所到过最下面吗?——奢厉好奇地问。
到过,不过很少。——泪貙说,这是因为渍豺的运气也不怎么好。
渍豺?——奢厉问,你的居所和渍豺的运气有什么关系?
真傻!——泪貙有些嗔怪地说,你忘了骰子吗?三点正对着的点数不是四点?
奢厉恍然大悟,原来有一个兽的居所朝上,那么便有一个兽的居所朝下,一六、二五、三四这三对点数,就像三对冤家一样,非上即下,非黑即白。
有喜必有悲,有高必有下,有生必有死,有明必有暗。
奢厉忽然感觉六浊的房屋包含了无穷的蕴理,在里面呆一会儿,自己的境界也变高了。
就这样,在晃晃悠悠中,奢厉随着六浊风居轿来到了乐马山雾蹄谷。
在这半日的光景中,奢厉一直坐在泪貙的居所内,要么看着窗外的美景,要么看着墙上的兽文,不时向泪貙讨教一二,也学会了不少兽文。
在这期间,奢厉再也没有问到多余的有关泪貙的事情,也许是怕渍豺偷听吧,奢厉这样想到。
转眼间,日已渐落西山,天边泛起一层红晕,淡淡地铺在峡谷口,像是盖着一层血色的薄膜。霞光无怨,然而却带着淡淡的哀愁,透过斑驳的林间空隙洒向谷间的青苔,仿佛在期望着将要到来的邂逅。
雾蹄谷有的只是永远散不尽的雾,早上是青雾,中午是白雾,晚上则是红雾。
红雾笼罩在视野四周,令奢厉有一种恍然眼球充血的错觉,这种错觉令他说不出是紧张还是疲惫。
六浊居士再没有进行会晤,似乎他们只有在掷骰子时才会进行面晤,其余的事则全凭默契。
这一点令奢厉感到万分惊奇。
伴随着夕阳的余晖,泪貙下令,让六浊风居轿停了下来。
于是,原本静谧的雾蹄谷就这样被六浊风居轿驻扎了下来,只有几声牛嗥,除此之外,静谧的山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再次恢复了静谧。
从六浊风居轿下缓缓飘下来一个长着长长耳毛的小兽精,欣欣然地牵起风居轿下的蒲牢,慢悠悠地向谷外走去。
没错,这个小兽精就是奢厉。
只见奢厉不慌不忙地骑在蒲牢身上,一言不发。
我们要去做什么?——蒲牢见奢厉要离开六浊风居轿,连忙问。
带你去找你妈妈呀。——奢厉面无表情地说。
别骗我。——蒲牢拉着哭腔说着,六浊会有这么好?放我们出来?
你也知道没这么好!——奢厉说着,重重地拿拳头砸了蒲牢的脑袋一下,说道,那你还引我前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嘛!——蒲牢说着,便准备哭。
哭有两种,一种是蒲牢那种懦夫的哭泣,一种是泪貙那种感怀的哭泣。
老老实实的驮着我走!——奢厉对蒲牢怒喝道,说,别扯着嗓子哭!
蒲牢哦了一声,没有好气地驮着奢厉向谷口走去。
奢厉坐在蒲牢的背上,看得远一些,然而谷间的迷雾实在障眼,也看不了多远。
对了,——奢厉对蒲牢说,你会飞吗?
我要是会飞,——蒲牢没有好气地说,我早就一个筋斗飞走了,哪会被六浊捉到。
嘘!——奢厉对蒲牢说,别说六浊的坏话,渍豺能听到的。
哦。——蒲牢想了想说,我虽然不会飞,然而我会跳。
奢厉没有理睬蒲牢的说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奢厉在蒲牢的背上指挥着,慢慢地离开了谷口。
谷口前是一条小溪,小溪潺潺流动,有鱼不时跃出水面,蛙鸣声阵阵,点缀着慵懒的傍晚。
下水!——奢厉忽然对蒲牢说。
我……——蒲牢面有难色,说道,我不敢下。
知道你不敢下。——奢厉说着,挥舞起拳头,再次重重地砸在蒲牢的头顶,恶狠狠地骂道,下不下?
蒲牢被莫名这样一击,又疼又吓,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奢厉像是变了性格一样,凶神恶煞般地说道,叫你下水就赶快下!
蒲牢眼看奢厉的拳头挥舞在空中,不敢多说一句话,于是一个猛子跳进了水里。
水花四溅,惊起蛙声一片,然而奢厉在水中牢牢地抱着蒲牢的脑袋,命令蒲牢在水中尽量扑腾。
蒲牢身为龙族四公子,虽一生胆小,总被他兽欺负,但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莫名的要求,只好边哭喊着,边听从着奢厉的命令。
然而他也不敢张大嘴巴哭泣,因为会喝太多的河水。
然而伴随着水花四溅,蒲牢听到了奢厉的声音,奢厉在水中问他,你刚才不是说你会跳吗?
恩,是的。——蒲牢定了定神,回答道。
不要停。——奢厉对蒲牢说,尽量扑腾水花,要不然你的说话会被渍豺听到。
蒲牢这才明白奢厉为何让他下水了,是为了防止渍豺的顺风耳,奢厉尽管有阿蚩可以用耳毛告诉蒲牢信息,但是蒲牢的说话却会被渍豺听到,只好下水交流了。
你能跳多高?——奢厉在水中问道。
我也不知道。——蒲牢扑腾着水花说,我只跳过一次,我妈妈就把我送给我爸了,我妈妈再不让我跳了。
为何不让你跳?——奢厉问。
因为上次跳的时候,我的背上驮着我妈妈。——蒲牢在水中游得欢畅,说道,我妈妈恐高。
很好。——奢厉说,和我想的一样,你妈妈是蟆族,你理应有蟆族的特性,过会听我指令!
那我们现在就跳?——蒲牢问。
不,还没到时候。——奢厉拍拍蒲牢的脑袋说,总之先上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