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郑龙鸣和凌儿收拾停当,出了门,好奇地来到南福海的街头。
他们正在琢磨进去还是不进去呢,却见到几个眼袋低垂的中年人弓着背、袖着手像大虾米一样从里面缓缓走出来,面露艳羡甚至嫉恨之色。
他们边走边谈,其中一个满脸疤痕的人说:“南老六真是走运,才来几天哪,就能修成正果。看来神仙也有偏爱啊!”另一个更是醋劲大发:“等来等去,让一个域外客占了大便宜。据说域外现在乱得很,简直没法活了。他这样的人在那里就是个逃难的,居然占了本应属于咱们的位置。没办法!啥人啥命啊,神仙不长眼!”
郑龙鸣暗暗好笑,有心挑明,又觉得时机不对,就强忍着。两人想进去看看,但都不敢。忽听院里面人声嘈杂,一群人簇拥着南福海出得门来。只见他一反常态,腰杆笔直,长衣大袖,披头散发,目光直视远方,神气十足,根本不理充斥耳边的充满妒意的闲言碎语,与郑龙鸣眼中的那个慈和的恹恹病夫判若两人。耳聋的老伴儿领着孙子哭泣着跟了出来,同村的几个老妇人也都在抚着她的肩背安慰着。小孙儿不大懂事,东瞅西瞧,周围多是些不认识的域外来客。
只见南福海来到街头站定,举头仰望蓝天,突然长啸一声,纵身跳到空中,浮在空中良久,脸色越发惨白,身体发肤颜色越来越淡,最终化为无形无色乃至通透,白色的衣衫从空中垂落下来。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在他们心中,虽然羡慕地要命,但是都因此而信心十足:自己的未来就在面前,只要自己虔诚修行,终有一天能梦想成真!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事实胜于雄辩。
大家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坚持修行,也许下一个人人艳羡的对象就是自己!
凌儿错开双瞳,隐约看见一团白影翻卷着慢慢飘至西边的食人树林外。
这时,西边林外扬起一团团弥漫的紫雾,又有一群群来自域外的衣衫褴褛的人们结伴而来。他们初来乍到,难掩脱离苦海后欢天喜地的神采,尽管看上去像逃荒或者避难的,个个面有菜色,但是精气神儿还在。看到此间如此祥和安宁,他们心中有了希望。
郑龙鸣和凌儿看到人们扶老携幼地投奔这个所谓的桃花源,如鲠在喉:人们都在寻找光明与梦想,却怎能知道这里的人都是供血的奴隶,如同圈中饲养的畜生一般等待着甚至期盼着屠刀的光临。
突然他有个想法,转头对凌儿说,“你说,我把他们的耳朵都刺聋了怎么样?这是保护他们的最好的办法了。”
凌儿白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说,“很有道理,这事交给你办理。”
郑龙鸣又像是自言自语道,“那就算了。还有更好的主意,可以改变这里的风俗,让他们每月十五夜里睡觉时塞住耳朵。”
大伙儿迎上去,嘘寒问暖地和这些难民谈着话,然后又忙活着安置他们。
村里“成仙的”有很多,房子财物都遗留给下一批人。至于这些身外之物的分配,大家都看得很开,因为人人都是过客。
到了这个地方,他们不为钱财,一心一意做神仙。
人群中有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不言不语,瘦瘦的脸,眼珠子显得格外地大。他微微低着头,眼睛却在偷看那些热情招呼的人们。凌儿走过去,把他扯到一边,问他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小男孩名叫唐牛,小名叫牛牛,挺机灵的。郑龙鸣觉得很纳闷,一个男子汉怎么起了这么俗的名字,是不是因为眼珠子大?
凭着直觉知道这个小姐姐是个好人,就怯怯地说:“大人都说是神仙点化,说这里有桃树,很好玩,我不懂。后来大石门直冒烟,我就跟着大人们钻过来。这是什么地方啊?有吃的吗?好饿呀!”
“你是一个人来这里吗?”凌儿问。得到小孩肯定的回答之后,就和村里人打个招呼,说要带他去玩一会儿再送回来,然后与郑龙鸣一起把孩子领到了住处。
红毛怪一出现把孩子吓得直哭。红毛怪连忙翻着筋斗跳到园中摘了几个紫菱剥去叶顶尖头递给小男孩。小男孩饥渴难耐,连着喝了三片紫菱叶汁液,觉得清冽爽口,滋润甘甜。直到饱撑之后,脸色舒缓过来,房前屋后地跑动,话也多起来。
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凌儿和郑龙鸣渐渐了解到“点化”他们到此的所谓神仙不久后就凭空消失了,也有身体化于无形,衣物被风吹落的情节,应该就是他们所看到从空中飘下的那些怪物所变化而成的。
郑龙鸣思忖着说:“现在这个情形我们说什么他们也不会信,我们眼下有几个选择,第一:可以把那片吃人的树林给烧了。永绝后患。第二:大张旗鼓地告诉大家真相,具体措施让大家商定。第三:稍安勿躁,把事情彻底调查清楚,等待时机成熟再说。”
他虽然年方十四,但说话办事比较成熟,有他爷爷的风范。看着他过分成熟的小老样,凌儿不禁笑出声,笑得郑龙鸣有些不自在了,才正色道:“依我看,咱们再上山去看看吧,找那两个老爷爷再问问。——这里怎么会这样?跟我爷爷说的不一样啊。”
“我觉得跟他们聊没什么用,不过去看看也好。权当散散心。也许还真能谈出什么蛛丝马迹。”
郑龙鸣在家里呆不住,总想出去走走,刚要动身,却听到堂屋里有人说:“不用去了,寺庙中这几日不纳香客,山门紧闭。”
两人吓了一跳,抬头看时,一个腰身挺拔、精神矍铄的老头不知何时已来到面前。郑龙鸣立刻辨认出来者正是自己苦苦找了很久的老神医!郑龙鸣又惊又喜,当即跪倒磕头,凌儿也连忙跟着作揖见礼。
原来老神医一早就起来采药为大家疗伤了。在人群中看到郑龙鸣他们,心中大喜,却又不便会面叙旧,一路尾随他们而来。
老神医进院的时候小声念了几句口诀,红毛怪竟然没有拦他。
老神医曾与郑龙鸣的爷爷私交深厚。兄弟两个的名字都是他起的,所以郑龙鸣管他也叫爷爷,神医一生经历甚杂,故事颇多,浑身都洋溢着神秘传奇的色彩。
爷孙俩想起上次见面还是十天前,谁能料到现在竟然会是在这个地方意外重逢!而今昔对比又是天差地别,真如从天堂一步跨入地狱一般。想到此处,二人均感慨造化弄人,命运无常。
凌儿在旁看到二人谈话如此顺畅深沉,而老神医对鸣儿的态度也像对待成人一般,觉得不可思议。
郑龙鸣是郑家的小大人,说话办事十分老成,郑家上下除了他哥哥郑龙飞不拿他当事之外,都非常佩服他超越年龄的智慧和低调处事的品格。老神医每次到他家一定会找他聊天,真正意义上的聊天,不是表面的敷衍,而是推心置腹。郑龙鸣虽然表面呆板,却是大智若愚,常常冒出惊人之语。但是他又很贪玩,只有在这个特点上能看出他是个十足的孩子。
今天见面,郑龙鸣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他从郑家遭到洗劫一直谈到郑龙飞重伤不治,谈得有条有理,真情流露,其间数度泪水纵横,不能自已。
至此凌儿才真正了解到郑龙鸣的身世,对他更加怜惜了。
当老神医谈及郑龙飞身处绝境而大难不死时,郑龙鸣听后愣了一会儿,随即喜出望外,而后便急不可耐地要去找哥哥。老神医示意他不要着急。
林凌儿更加激动,同时终于松了口气,毕竟人还活着。但是想到哥哥可能会因为以前的事情而记恨自己时,又是忐忑不安。
可是老神医话头一转,“鸣儿,虽然你哥哥还活着,但是有可能他会一辈子都呆在树上。”听到这话,郑龙鸣的心忽的一沉,又黯然神伤。
“你哥哥出生时,名字还是我专门找人给起的。我们的巫师为他看了相,觉得他命理虽险象环生,但一般都能化险为夷。我们冥族中很多人有省察未来凶吉的天赋。既然你哥哥取名龙飞,主‘飞龙在天’之意。我敢断定将来会有转机。”提到冥族,郑龙鸣和凌儿相互递个眼色。
凌儿插嘴道:“人说冥族人天生双瞳,老神医可知道吗?”老神医惊疑地注视着对面的凌儿:双方都注意到彼此眼中的双瞳。凌儿忙起身重新见礼。老神医看见族人喜不自胜,打量着他们这一对年轻人,手捋银须,微笑颔首,哈哈大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孩子们,咱们真是有缘啊。好!”
凌儿激动地说,“我爷爷是殖灵园的主事,有一天,不知为啥,爷爷把我带到两界法门那里,塞给我八只长舌虎头獒,——就是血獒,让我到中原地界去玩玩,然后找您帮忙到桃源界,再找机会回殖灵岛。现在我总看见了回家的希望。”
老神医“哦”了一声,说道,“你爷爷是林清?好孩子,怪不得见到你总觉得面熟,似曾相识。唉,十年了,你怎么才来?不知老哥他怎么样。…以后我找机会送你回殖灵岛吧。”
接着,凌儿讲述了自己十年前的故事。老神医边听边点头,时而同情,时而愤慨,时而沉默,时而微笑…
阳光透过窗户格子照进屋里,一切显得明亮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