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松山往南五百多里,有座繁华的古城烟河城。
烟河城街市宽阔,热闹,往来商贾,过客,行人川流不息,络绎不绝,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街市两侧商铺林立,货物齐全,品种繁多。酒肆、茶楼、绸缎庄、当铺排排林立,数不尽,道不完。
据说当年玄虚门在流松山开宗立派时,它就已是今天这般繁华,至于这座古城建于何年?由何人所建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能活过千年的人是少之又少的,而这样的人多半已休成正果,得道飞升,又岂会再插手人间俗事。
世事肆,名满天下的茶楼。若要问它因何而出名?不必花费太大的气力,烟河城随便一黄口小儿就能告诉你,这里有一位说书女子,知晓天下事,更知过去,未来,前世,今生。神仙,鬼怪,天狐,异兽无所不谈,无所不评。至于此人何时来此?芳龄几许?姓甚名谁?一概不知,或许连她自己也忘记了吧。也有好事的人曾向这儿的掌柜问起过她,掌柜的或是茫然摇头,或是答非所问。
世事肆有两层,整个内室成圆形,楼下大堂中正上位摆了张长桌,有一女子站在桌后,她身段匀称,娉婷袅娜,因着了面纱,无法看清容颜。今日,她说的是几年前发生在神州曲城的一件离奇的灭门惨案。不得不承认,她声音很美,音调抑扬顿挫,叙述的故事更是环环相扣,撩人心弦,每到伤心处,语调轻转,缓慢而弱软,那声音更是蕴着绵延不尽的悲伤,如泣如诉,如细雨似微风,绵绵,凄凄。
坐下有人哭,有人疑惑,有人迷足深陷,有人怒,亦有人骂。唯有一人面色平静,坐在角落里,自酌自饮,好不寂寞。
有人问:“神州在哪?真有这地方吗?”
女子不答。
有一中年矮胖子起身问:“秦列如今去了哪里?他会去报仇吗?”
女子不言。
有人再问:“真的都死了?”语气更像是在质问。
女子转过头,看了看他,道:“你以为呢?”
角落里那白衣少年,淡淡一笑:“或许活了一个。”
屋内的人目光齐齐落到白衣少年身上。
女子一惊,诧异道:“你觉得活的那个会是谁?”
白衣少年,起身,缓缓而出,许久,屋外传来沉沉一声叹息,荡在屋子里久久不息。屋内的人,纷纷疑惑,叹息声才起便有好事者冲出门去想看个究竟,街市繁华依旧,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却不见那白衣少年,那人以为自己眼花看错,揉了揉眼又看了过去,依旧不见那白衣少年,不由地摇头叹息道:“我是不是见鬼了。”
屋内几人小声议论。
“这人真怪。”
“是呀,说话的语气也怪怪的。”
“你们没听到他说的?他说那风家还有活口。”
“有没有活口谁知道呢?”
“或许这风家根本就不存在,这故事原就是有心人杜撰的。”
“我觉得这事应真发生过。”
“是呀,无风不起浪。子虚乌有的事即便是杜撰而来,也不可能这般精彩,如此生动。”
“这位兄台果然见识过人,那你说说凶手会是谁呢?”
“我,我怎么知道。”那人无奈地摊了下手道。
又有一人插过话来:“哎,管他呢,总之不是你,也不是我。哈哈”
那中年胖子,一脸的茫然,自斟自饮,最后终于把自己灌倒。趴在桌头,依旧含糊不清地说着醉话,那秦列到底在哪?会,会报仇吗?--------风家到底活了谁?----------仇家又是谁?
且说,风平出了世事肆风平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出了烟河城,回头看了眼,思索了片刻,轻声道:“世事肆,似又不是,谁人知?谁人痴?”
“好一个似又不是。解的好,解的妙。”
他愕然,回头,却是那蒙面女子亭亭玉立在前面不远一颗柳树下,轻风缓缓而过,柳枝翩然轻舞,那女的面纱向上扬了扬,却只露出了那朱红的樱唇,白壁无瑕般稍尖的下巴。他不禁有些失落,到底还是无法看清那面纱后的容貌。
“公子似乎有些许失落?”女子浅浅一笑,“不知是为何故?”
他笑道:“适才无意窥见一只精致、绝艳的神鸟在云层里时隐时现,一时看不清全貌,故有些失落。”
女子道:“既不知全貌又如何知是绝艳?”
他淡然一笑,道:“若不是绝艳又何必藏在云层里?”
因为绝艳所以掩藏,宝剑怎会轻易出鞘,美酒必是深窑埋。
女子拍手称道:“公子聪慧,小女子不及。眼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下公子?”
他侧头,看似无意间视线落到栖在河边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上的蝴蝶身上,半晌似回过神来,随意地问道:“不知所谓何事?”
女子冷哼了声,显然对于风平的无视,很是恼怒,只是碍于有事相求不好发作,心下暗道,这世间还没有人能如此轻视我,你偏要做第一人,很好,很好。当下只得强压怒火,面上波澜不惊,事实上她不必如此,脸藏在面纱后面,就算你怒目相向,也没人能看见。只需控制好说话的语调即可,她却做得如此全面,若不是太无聊,便是心思太过谨慎细腻。此时,他已经伸手要去捉那蝴蝶,她的面色越发难看了,只是故作平静道:“问一个人,秦列。”
他突地一窒,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许久才试着问道:“故人?”
女子摇头。
他又问:“亲人?”
女子又摇头。
他吁了口气,心暗道你难道只会摇头。半晌复问道:“既不是故人,又不是亲人?你何必要问?”
女子款款朝他行了两步,娓娓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又是一惊,道:“不知何人所托?”
女子笑道:“公子未免太过狡诈了吧。明明是我来问你,怎地变成你反问我了。”
他淡然道:“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可以不回答。”
女子有些微怒,显然已失去了耐性,分风劈流道:“既是如此,闲话不多说,请答话。”
他沉吟半晌,道:“秦列,我确实认识。不过此人应该早在几年前就死了。也不知是不是你要寻的那个人?”
“果真?”女子疑道。
“当然。”
女子冷冷一笑,身形突然一闪,人已到风平身后,一只纤手成利爪钳制住他的脖颈,厉声道:“藏头露尾,再不实话道来,我掐断你的脖子。”
他面色淡淡,毫无惧色,良久突然笑了,挑衅道:“好狠心的女人,我要是不说呢?”
“那就---”女子指节一弯,利爪势要刺入他的脖颈,却突地觉掌间一阵风起,抓了片虚无。再看时,那白衣少年已悬在半空,脚下踏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青剑。她不由一惊,脱口而出:“水寒剑。”心下暗道,如此旷世神器怎会落到这小子手里。难道,他是玄虚门的人?
风平负手而立,摇头叹息:“可惜,可惜。”
女子疑惑,问道:“可惜什么?”
风平笑而不语,旋身飞去。转眼,没入蓝天白云中,没了踪迹。
“小子,别太得意,早晚我们还会遇上。”
一路风尘,不觉得有些饥肠辘辘,身子也有些乏力。他四下看了看附近除了片树林别无其它,甚至连半间房屋,半个人影都不曾见。心暗道,看来,只能到树林看看能不能打点野味填下肚子了。
他手诀一转,身后青芒大盛,身形飞快向下飞去。才落到地面,便觉身心一畅,一股蕴着淡淡青草香味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他张开双臂,慢慢闭上眼,深深吸气。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想起该四处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于是,他四处看了看,眼光落到树林深处一片茂密的草丛中,微微一笑,缓步走去。
密林里没有道路,他只得扒开齐人高的杂草,艰难地往里钻,越往里走,越是难行,藤蔓盘绕、飞长,挡住了去路,他眉头微蹙,心暗道,如此暗淡无光的地方还这般地草深叶茂,真是匪夷所思。水寒剑早已出鞘,闪着淡青色的寒光,在暗若无光的密林深处,与那顽强穿透下来的星点光亮交相呼应,照亮了前行的路。他慢慢地前行,小心翼翼地看,也不知过了多久,后背已让冷汗湿透,心揪得紧紧地,不知从几时开始,便觉着有些不太对劲,耳边淡淡地似有似无的呜咽,脚下阴风阵阵似从地底沁出,顺着脚底攀爬而上。
这样的感觉越往密林深处越强烈,便是如他这般修为,都不由地倒吸了口冷气,脚步迟疑片刻,一咬牙还是朝里走去。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颗几人环抱不过的大树下,几点幽绿的亮光绕着树干缓缓转动,渐渐近了些,他眼前闪过一道微弱的白光,他一惊,慢慢向那颗大树靠了过去,不过几丈距离他却走得异常地小心、缓慢,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呼吸,连那紧握水寒的手心隐隐都有冷汗缓缓沁出。终于,他还是看清那几点幽绿的亮光围绕的原来并不是大树的树干而是一块巨大的汉白玉石雕凿而成的坟墓,就连那二三十尺高的墓碑下面的赑屃也是一体的,如此巧夺天工,浑然天成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眼前豁然一亮。他附下身去,拔开墓碑前的藤蔓,才依稀看清青苔爬满的碑身上躺着几个大字。不知是年月太过久远,还是此处太过阴湿,那些字已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哎。”不知为何,他心底生出阵阵悲凉,伫立许久,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几点幽绿的亮光似有灵性般缓缓落到他肩上,他侧头,淡淡地笑,欲伸手去捉,那几点幽绿的亮光倏地一跃,似有丝丝阴冷的笑在耳边回荡,再看时几点亮光已没有踪影。
“啊。”突然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荡在密林里透着无尽的可怖与绝望。他身形一闪,人已飞奔而去。身后原来站立的地方,一束银光闪动间一个白色飘渺的身形如烟似雾凭空现了出来,一双浓郁的白烟聚成的大手牢牢将那几点幽绿的亮光抓在手里。
“老友,死了这么多年还不安分吗?”一个似沉睡很久突然觉醒的声音缓缓响起,透着无尽的沧桑与衰弱。
“老东西,这么多年了还是跟我过不去。”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嗔道。
“你看清他手里的剑没?”许久那衰弱的声音又缓缓响起。
“水寒。”另一个冷哼了声,声音像是从鼻间发出。
“是啊,是啊,是啊。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还能再见到它。”那衰弱的声音像是陷入久远的记忆,身形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