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微微仰着头,清清嗓子,像说绕口令似地笑道:“想当年我可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帅里帅气、英俊潇洒、豪气冲天、英勇神武……”
朱棣这一串话仿佛是荡开一笔,如秋风扫落叶般扫去了方才的沉重与忧伤,不待他说完,我早笑岔了气,扶着桌子嗳哟着抬不起头来,指着朱棣道:“少耍贫嘴了!”
朱棣笑道:“你不信吗?我当初真的是美名远播,多少闺阁少女前仆后继争着要当燕王妃呢!妙锦也是其中之一。我是少年英雄,箭术高超,百步穿杨,又……”
我忍笑插话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谁知道你是不是吹牛!我要是大姊,一定要找个机会从头到脚好好瞧瞧你,说不定你才不是什么英雄,是狗熊,是只大笨熊!”
朱棣皱眉摇头,却带着笑道:“不羞。你要是妙锦,你就是千金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跨,躲在闺房里绣花!你有什么法子见到我?”
我眉头一蹙,计上心来,笑道:“不是诰命夫人要进宫朝拜皇后娘娘嘛!我化妆成侍女混进来不就得了。想想看,那么多夫人,那么多侍女,有谁会注意到我!一个人悄悄地溜开一小会,去御花园的练箭场看看就好!反正御花园古木参天,遮住我还不是小菜一碟!”
朱棣兴趣盎然地道:“那天我在射箭,忽然觉得身后有一道异样的目光,一个转身,手一松,箭嗖地一下射到旁边树上,把躲在树后的你吓得哭了。”
我忽然想起,在很久以前的瞻园,朱棣曾一箭射中我头上的莲花金簪,却没有伤到我,当时才是三尺之童的我不仅没有哭,反而高兴得笑,遂道:“我怎么会哭呢!我会坦荡荡地走出来拨出箭,朝你盈盈一拜,道‘殿下箭法果然精湛。’然后屈膝双手将箭奉上。”
朱棣干脆就持着酒壶咕咚地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好!就算你没有哭!我见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就直走过去,笑问‘你是那个宫的?’”
我清婉一笑道:“那么我就答曰,‘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朱棣啧啧道,“不够,你应该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笑道:“那么我进一步说,‘今夕何夕兮,暖日光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邂逅。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朱棣俯在桌上大笑道:“怎么会呢?‘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只怕是我‘心悦女兮女不知’!‘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辗转反侧!’”
我们俩对着笑了半天,我这才发觉,我方才与朱棣一直是你我相称,那样的亲密,那样的真实,让我几乎以为我真的在三十年前与朱棣有那样一次美丽而意外的约会。
只是笑过之后,我只觉得是凄凉的满足,那本来就是我与朱棣在醇酒烛光里一起编织的一个故事,故事是假的,初遇的情也是假的。素影依依,流云卷卷,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其实那时是我爬了瞻园的墙去看妙锦。”朱棣过了很久才懒懒地开口。他一把推开桌子,凑过来,抱住我,将玉佩塞到我手里,凝视着我的眼睛,含着一抹疲倦的笑,道:“我总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好像上辈子,上上辈子都认识。”
我摩挲着玉佩没有说话,侧耳一听,不知什么时候,秋雨已经停了,不过秋风仍在长啸,带来些许的清冷,仿佛那风里有郁结于心里多年的永远也化不开的愁怨。
文云渚出来解释一下,如铃的那个“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的意思是说,今天是个好日子,看到的这个小伙子很不错,朱棣嫌如铃说得不够“深入”,就讲如铃应该说“云胡不喜”意思是,姑娘看到小伙子,高兴得要命。如铃干脆说了一段改自《越人歌》的话,说姑娘喜欢上了小伙子,向小伙子示爱呢!
朱棣喝了点小酒,如铃也是晕乎乎的,两个在想象呢,一个想自己年轻了三十岁,一个想自己是年轻时的徐妙锦,类似于在玩过家家的游戏。
Ps,前文说过朱棣的文学素养不高,的确是不高,作诗远远比不上允炆,但是四书五经还是读过的,那个《诗经》啦,也是背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