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国院天际流云斑驳,电光游走,不一会儿,整座国院乃至整个旧宁都沦陷在滔天巨雨中。
余烈雪仿佛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欲蹦出禁锢的囚牢,这个时候早就不见最初残皮纸上天命与忘川的虚影,他的心壁红丝遍布,那些细碎得看不清纹理的血脉此刻却沸腾起来,在孤峰就曾驻留的幽云全然溃散,只眼间能见到的就只是一株墨白的小花,如今再去看那朵花却显得怪异而凄婉,五瓣三叶,伴随着光的流逝渐渐凋零。
不!我不信!
余烈雪声嘶力竭地狂吼,记忆和习惯实在太可怕,他不愿意竺茉就这样消融在惨白的更迭里,魂海里的暗就宛若流转的四季,依稀模糊。纵然竺茉就是他梦境里的梦魇他都认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力,就连眼敛都显沉重。
岁难天,束与伊人不能携手?
前句是卦里的命理,如今似乎以星辰相印,后句真就是自己的果吗?
昏沉中的余烈雪忆起凉夏城外遇见跛算子的经过,跛算子的话似有玄机。旧故梦,末窗同,西竺南茉,余阳丰雪。劝君不用苦劳神,唤作平常转不亲。冷淡全然没滋味,一回举起一回新…
新意指什么呢?
他轻口呢喃却若没了生机,好似弱冠不及,命都将止。
不知何时,旧宁下的雨怦然弦断,书馆外墙上的人一一坠落,风止了,云散空晴。偌大的北阁迎来了更多的人,这些人似乎远比昨夜红袍冲塔更兴奋,历经风雨洗礼之后,几乎整个国院都焕然一新,可是北阁却更凋敝。
“这究竟怎么回事?”
“不知道呢?”
“呵呵,曾几何时莫老就曾弄出不小动静,该不会是他老人家吧?想来会不会被辅策大人斥骂呀?今日这般,怕是长老大人都该坐不住了吧?”
“怎么?旧祠里的长老怕还是不问世事吧。瞎猜,还不快去通知副院大人!”
一名紫衣甲侍喝斥道。
左晨屁颠屁颠地从东阁奔来,身为副院之首他此刻的姿态却显得悲壮不已。鼎盛时期的国院学子上下万人,那个时候官大架子也大。
正如余烈雪所想,莫老的身份远比想象中可怖得多。
“怎么回事?”
左晨的话显得有丝装腔作势的嫌疑。
“左大人,您来得可真及时。”
若是其余国院学子小辈左晨兴许早就发作,可当他目视荷花的瞬息,腹腔中的底气又皆数散了。
像这样的事情在左晨戎马七十余年的岁月里绝无仅有,他表面中壮,可早入花甲,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双鬓在今年怕是要多长几根白丝。
“呵呵,大家都没受伤吧?”
“左副院,你快看看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闹出这样的动静左晨当然知道,几乎整个旧宁都有异变,幸好也只是书馆遭受摧残。但在台面上他还是要去判别究竟是不是莫老整出的动静,他也不敢正视荷花的目光,徐徐踱步向着书馆窗门走去。
平时的书馆纵然是一丝光都无法溢出,可如今不免残伤,墙体上的突兀竟是连石与石缝中的骨梗都若身骨袒露出来,不甚悲凉。
踩过败破的花圃,左晨的心都碎了,虽然神朝每年的供给与预算勉强够,可国院中的异花又哪里是蛋丸金珠可以直接购置的,就好比大人喜欢的剑松、鸢花、锈珍樟等等。
砰!
一阵脆响,左晨却是人仰马翻,说来也怪,他的手仅是方好触及书馆的门,人就倒飞出去。
“哈哈哈…”
空地上,一众童稚的嬉笑显得纯真而清朗…
那些山石里的珠玉、星光真若预示着命运吗?顺逆之机没于宫心,无难无劫在于修行。余烈雪的脑海不断回响起算子老道的话,宫心是什么?纵然他寻觅在无数见过的诡道、奇术、医典,更甚默识的道藏、道经里都没能得到解释,而此话的后半句却能理悟不少。
逆?真的可逆吗?
命理里的一切指向都是不利,修行就真的无难无劫吗?
自己的老师曾就说过自己不适合修行,可命井里的排布为何又把自己安排到了国院这里?更何况这些都是自己的选择,从军三年而又转业,不就是为了一个希望吗?
莫老,莫老又是什么人?
主教大人为何不见自己?那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季大人到底在信里说了什么?
他是知道自己的老师是断然不会迫害自己的,无论是左副院大人亦或莫老都对自己照拂有佳。
这些究竟有没有联系呢?
魂海当中,诸星点亮。
余烈雪仿若顷刻释然,他的心中拥有无尽的疑问,似乎那些疑问就是自己命运前进的方向。
他厚重地咬了咬唇口,唇纹瞬息凝出腥血,那丝腥涩又若甘泉令他的魂海芒光涣荡。
他欣然撑着自己无力的身骨立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双眸,紧跟着又如着了魔般,不禁向着七块巨石走去。这一次不再是魂念坠空,他的脚踩在狭隘的枯井当中,四壁全是虚无,可执念的前方,七块巨石并未消融。
若真是白煞七星,那么柄状三星就是玉衡、开阳和摇光;那么天枢、天璇、天玑和天权就为魁组成‘斗’。”
余烈雪的目光怦然闪烁,当他来到“摇光”的时候,从“摇光”不经意向着“开阳”望去,“开阳”旁幽远黑暗的深处有一丝微弱的柔彩,昏暗里的明亮给他一种摄心夺魄的感觉。
原本及目的仅是珠玉,直到身临其下,这种感觉却又变了。
“摇光”高约五丈,通身花白,布满沟壑嶙峋的经脉纹理,颓显着岁月的痕迹。可尽管面目疮疤,奇石的周身却有一抹亮泽的白色神芒包裹。
“咿!”
欣然间,余烈雪的双眸迸出一道精光,他环绕奇石走了两圈俨然在石壁中段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奇特的大字。
这个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古旧风华;这个字,掌指般大,并不像任何钝器雕琢的,反倒有点像人用手指在土里作划而来,神圣刚劲。也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的关系,他并不认得此字。
好一会儿过后,他又来到了“开阳”处。“开阳”和“摇光”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开阳”忽明忽暗,这块石头比之“摇光”就普通得多了,通身翠青色和沉浸湿气的寻常石头没有区别。但就在这块高余三丈开外的奇石旁,他似乎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
奇石周遭五丈内,天地变幻,至上而下的天际和脚底都有种玄而未明的感觉,他站在“开阳”下面,仰望而去,偌大的石头好似有股奇异的神芒若隐若显,映着霜荒,忽黑忽白。
他的心魂似乎也迎合着奇石神芒的闪烁阵阵轻颤,那是种异样的感觉,他同样沿着“开阳”绕了两圈,惊奇地发现这块石头相对自己的脚却是悬空的,悬空的间隙有股神奇的力量把人往外推。
在这块奇石中心的位置若现凹槽,他同样发现了一个字,这个字远比“摇光”上的粗狂许多,就像巨力青壮挥霍神扬,远非清秀。
这样的发现令他好奇心更浓,他迫不及待地朝着“玉衡”走去,那颗象征天穹之北,柄与舀的连接星辰,那颗白煞七星里最亮的星矢。
白煞奇光,玉衡最亮,天权最暗,其他的中等。细细算来每两颗石头之间的距离也仅在十丈左右。“星谓七政,天下诸侯,亦为帝车。”最亮的玉衡就犹若帝车之主,微妙微翘,灵动凌人。
玉衡远远望去足有十丈,若不是这里昏黑不明没有参照余烈雪也许能够估量得更为准确,辽阔的天幕穹星闪耀,在此刻的余烈雪看来极难想象,原来星辰竟是在自己的脚底。
这些石头大小不一,“玉衡”周围三丈如浴光雨,而它的表面却没有丝毫沟壑嶙峋的风蚀水侵痕迹,整块大石呈菱状,又好像高遥下倒刺地上的巨剑,透散着只属于先贤才有的光洁流芒。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石头走绕,不知为何,魂海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宁静,这块“玉衡”实在太美了,看不出的神韵氤氲其间。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抚摸宛若水晶的奇石表壁。
啵…
就如浮沉瞬息的游鱼,石壁轻震,顷刻间昏黑的世界点起无数灯光。
余烈雪双眸呆滞静静地看着巨石表壁,脚底却有节律地挪走,这一刻似乎就连他的手都感受到了非凡的触感。
青芒流火,月辉星光。
小小的世界无数的光与明亮翻涌而来,他的手仿佛摸穿了星河,坐空了忘川,透过通亮的石壁,他的双眸似乎极尽了尘世中的一切。
可,可为何尘世中的一切还……
当方才站稳的左晨再度被一抹巨力掀翻以后,无数的天光竟从书馆倾泄出来,那些天光就若奔马脱缰朝着无限青天飘去。
本就明媚的宫空又好像泼上了无数的霞彩,七色的奇光托起七颗璀璨的巨石稳健、丰壮,舀在前,柄在尾,星珠连体。就若皓光下金碧辉煌的车马,竟连华盖都无限绚烂,就同四神朝帝王每次出游所乘的宝马金车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