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会来寻我。”
“知道就好…”
长方炎也不再说话背手捏着那柄虚象中璀璨辉耀的紫剑没入人潮,人潮自觉理出一条通彻的道。
不知有意还是无心,长方炎看见了雨下花海人潮里唯一的红袍,他的眼光稍稍迟疑,那个与自己拥有一面之缘的余烈雪,那个疑似教头的存在竟也是红袍新丁,两人各自颔首低眉也算打了招呼…
食时即到,花海中央的所在,国院学子的数量不减反增,也许是先前惊天动地的声势把这些辛勤补眠的孩子一一唤醒,余烈雪也没入朝阳红晕中,书馆怕是也要开放。
一夜无眠对于余烈雪来说却没有太多疲态,他发现自从下山参军以后自己的精力一日比一日旺盛起来,又是每日固定的咳血,又似回光返照。
整个上午,书馆都没有一位客人,或许国院学子都沉浸在新人冲塔的激荡中。
时至日中,书馆的大门悄然开了,余烈雪坐在桌案前读书却是看到了两个人。
左晨领着一位身着华袍的老人,那老人双鬓斑白没有胡须,就连眉毛都是白的,披着蚕丝的碧珀长绸,腰别冷玉,脚裹长靴,头顶青灰通天冠,高冠上有支璀璨的金翎。外表华贵没有风尘味,看上去像是一个大人物。
那人一进入书馆指着余烈雪就阴阳怪气地朝着左晨道,“左晨,这是那个余小娃吗?”
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阴柔再加上难言的气场顷刻就令书馆内的寒意都骤剧许多。
余烈雪发现纵使是国院副院大人都对那人唯唯诺诺。
左晨极难为情地对着余烈雪使了使眼神应道,“应公公,他就是余烈雪,如假包换不会有错。”
“放肆,连你都会开咱家的玩笑吗?”
左晨暗想自己的这个副院怕是整个国院当中最不值钱的高官,可面对面前尊荣华贵的老人,他也不敢造次,“在下不敢。”
“你这老小子,量你也不敢。”
那老人再度打量了一番余烈雪道,“既然是那余小娃,那就跟我走吧。咱家今天不是来颁什么圣谕、致信的清差,也没功夫滞留国院,被这些道道教教的东西盘缠可不好受,沁园今天还要许许多多大小事务需要我操持。”
余烈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大人物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他的体格本就不壮,枯瘦的手指兰花轻点恨不得去拖拽面前的少年,“余小娃,楞着干嘛?速速跟咱家走!”
可能是为了立刻送走这尊大佛,左晨慌忙附和道,“余烈雪,你还不快点跟应公公走。”
“去干嘛?”
“沁园主人想要见你。”
第一次听到沁园二字余烈雪可以装着不懂,但第二次再听他却无法释然了。谁不知道沁园的主人就是当今圣上,谁不知道当今圣上不就是那贤明的少皇。
与棉田里的那名少年匆匆一别,却没想到如此快,那人就找上门来。
余烈雪想不通,虽然他确实是欠了别人一份人情,但以如今他的身段又怎么去偿还?自己不是已经替他找好了帮凶吗?再则,当日诚王宴,余烈雪抱着相胁的心态请求司马睿帮忙,想来那棉田少年真是当今圣上,这样的知觉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他会找自己干什么?自己又将怎么还债?若是要自己与他一道杀诚王,又该怎么办?
他浑噩站起,跟在那华袍老人身后,一路步出书馆,车马早就备好,那车马倒是平凡普通,余烈雪上了车马就与那华袍老人对坐,车马走的是院禁北道,这也是余烈雪第一次知道原来国院北阁有直通旧宁皇宫的捷径,当然这条路不是想来就来。
车马环城旁道上疾驰,那座中的华袍老人从一上车就双眸紧闭,也不说话。
驾车的车夫怕也是宫中技夫,沿着旁道,车马一路穿梭在花林树海,没有颠簸。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光景,车马驶到了一处宫门墙外,掀开窗上的绸帘,余烈雪只看到宫门上落在夫关二字,有一夫当关之意。老旧的墙,纵然是漆彩皆尽落散,冰冷的门,两旁站着身披戎装的魁梧宫卫。
夫关一入就是皇城第一宫,这宫也就是天子宫,它的别名也就是沁园,又被称为四九城,外四门,内九门。
车马耽搁的时间很短,足矣想象这辆车马的背景,沁园很大,余烈雪所坐的车马一路从外四门穿入内九门中心。
内九门的中心就宛如一处巨阔的园林,南犁的特色或许也就是园林。这里是沁园腹地,也是皇权中心。
车马直到一处深僻的厢房门前方才停下,那座上的老人也没招呼余烈雪就自行下车,老人的架子很大,甚至在下车的时候还有太监侍从蹲身作梯。说来好笑,那小太监也特别懂得察言观色,到余烈雪落车的时候他早就站了起来。
落在绿荫环立的石板地上,华袍老人拼命吸吮了一番空灵这才开口,“哎,还是沁园的空气自在呀。”
紧跟着,他看也未看余烈雪继续道,“余小娃,你跟我来,咱家步伐慢,但你可别跟丢了,否则落到哪处园内受了责难,咱家也没法给你说情。”
余烈雪应了一声以后只好老老实实跟在老人身后。老人的步履确实很慢,当然这只是看上去的慢。神朝扶持国教,国教自然也拂照神朝。老人所走,看似玄逝又好像一步一丈,细细看去与国院绝学破军迹非常相似,又应该是一类变种,走的是短步,如曳冰面。
余烈雪虽未受洗,可这样看去也是明明晃晃,幸亏从军三年,若论行军走急,他还是能够勉强跟上。
老人带着他走过一道道园门,这些存在当然还是在沁园,可又好像兜着这个沁园的边陲盘走。这里的路青磬石廊,有种回转明灭的玄妙,不是什么山路九弯十折,可竟好像迷宫一般,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带着,任凭余烈雪敏思卓绝也许都极有可能会迷路。
老人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丝难言的阴柔,他看余烈雪并没有跟丢也是生出调侃之意,“小娃,看你细皮嫩肉,身骨还是不错应该是个雏吧?”
老人见余烈雪没有反应冷笑了一番,“在沁园,别人不敢说的话咱家可是敢说,长公主未嫁,此番正与陛下在颐和苑对弈,长公主国色天香,你可要把你胯下的那玩意好好拴在裤腰带上,否则咱家可保不齐帮你净身。”
司马睿找自己与长公主何干?
余烈雪想不通,但看老人阴阳怪气的样子,却也不好发作。他当下更在意的却是柳慈、木素一行,按理说来他们也算是刺杀诚王的大助力,毕竟司马睿果真要杀诚王,身边的人肯定不能用。
虽然余烈雪深知柳慈一行想要杀诚王肯定十分困难,但诸人的因在那里。他突然忆起初入芝淙的时候,自己心底的想法,怕也正是因此,这份欠下的人情也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他能感觉,自从进入国院,短短几日,自己的心境也跟着莫名其妙起来。
颐和苑当然在沁园,可偌大的内九门就仿若走不完般,皇城甚至远比国院所在来得大得多,这里依山伴水又犹如世外桃源,踩在一颗颗明亮的雨花石上,又好像整个人都没入南犁飘渺的烟雨中。
南犁不乏迁客骚人,或者南人的含蓄与多丽最初就是因骚人所造的势吧。
伶妃在皇城外城郭巅上的倾国一跃,难道也是文人杜撰?关于这一点,他倒是不信。
余烈雪这样想着,跟着老人,走在路上,又好像忽见一处明媚。
四神朝存在的岁月几乎相当,许多历史结局相似过程却不同,在余烈雪看来,整个中土四阙、五阙乃至整个九阙几乎都有王庭曾经留下的璀璨。不去议论灵族的过去,人族有没有错判魔族的初心?若是没有,为何仅有人族四分五裂?
其实并不能怪罪他会去多想,他自幼通读道藏,更何况在西岩的三年军侍生涯,他面对的都是人类自己。就连他都没办法找寻人、灵与魔之间矛盾的根源,关于那段记忆几乎都埋藏在传说当中。
不知何时,华袍老人停下了脚步,雨花石边的花坛附着水珠,一座白玉雕砌的园门出现在了两人身前,那门上题着颐和苑三字,字很难看,不免令整个沁园掉价几分。
园门旁边还立着一块石碑,这石碑本该是述表一类的事物,可上面却没有一丝一点关于颐和苑的简介,仅仅写着,“莫负天下人”这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这几个字,龙飞凤舞,灵妙无双,能够想象,落字的人,定然有不俗的技艺与伟力。
落字的人,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如果把这五个字放在国院一定是不适合的,虽然国院代表大晋,可国院却也是大晋道人的象征。这倒不是说道人就不该胸怀天下,只是道人似乎缺少那份该有的气魄。而这五个字,落在颐和苑,落在这沁园,却是九分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