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一阵异音,微乎其微。
书馆的大门犹如一块能够自省的明镜,余烈雪站在门前竟是能够看见明魄里面的自己。伴随着异音,门渐渐开了。本以为外面的光能够洞穿书馆内的黑,却没想到宁寂的书馆内安静得见不到半缕光阴。
黑幕中徐徐走出一位满口花白胡子的老人,整个发髻也未别什么高冠。最为特别的是,老道竟穿着一身赤红色的长袍。那老人看上去是几乎油尽灯枯,可走路却未显蹒跚,笔挺的脊梁却与国院诸多年轻的学生炯然两异,只是步子稍显迟钝。
“新…来…的书官?”
自己究竟算什么余烈雪还真不知道,主教大人排布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怕是也不会错了,偌大的书町就我一个老道,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想来也没人愿意接受这等闲差。三天前左晨来说过这事没想到来得那么快,看你这鸟样我也是放心了,人是憨实,或许要不了几****就会习惯…”
憨实?余烈雪自嘲笑笑,如他这样的兵痞也只有陌生人会说自己憨实。
老道的话显得绵软无力,余烈雪也听不出什么城府,但他却是听出了老道的鄙夷。若是换在战事军营,他兴许会任性耍一耍痞气,而如今他却是不会。
总要学会入乡随俗,总要混出一个大官,可对于修道,他又没有什么自信。
“随我来吧…”
老道引着余烈雪进入书馆,这个时候书馆才凝起昏黄的灯明。原来不是阳光洞不穿书馆内里,而是书馆内里自然隔绝了墙外的明亮。
老道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平日里你需要做的工作也就是整理整理书籍,登记出入的道藏道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若是不嫌弃你甚至可以住在这里,当然这里典籍一类是可以外借的,当然外借的原则却仅局限于整个国院。对了,还有一点需要说明,原本一类真迹是绝然不允许带出书馆的,若遇到这样的情形你要记得细细说明,实在不行找大点的人物来罩你。”
“来来来,看这,这是抄经台,国院的学子也有不少乖张的存在,抄录还是可以的,但你切忌莫要让他们随意把墨迹染在书上,若是染上,赔上身家性命也得给老子留下他的人和证据,一律开除。”
老道就好像交代后事一般,林林总总说得极其详细。
“书町风风雨雨也有数千年了,但成为国院书馆还是偏小了年岁,这里是什么旧址我也不说了,等你自己去寻找答案吧。”
“来,这里…”
老道眉飞色舞,这个时候面对满屋书香就宛若看到无数的财富,双眸发亮,“整座书馆共有三层,藏卷三万七千七百宗,当然你也不用刻意去识记这些藏卷的分类,每一处书架前都有标注。不过,你还是需要在人归返以后规整干净置回原处。我说这些,你听得明白记得清楚吗?”
余烈雪点了点头示意。
“好了,人到迟暮可能糊涂,或许还有什么遗落这几天我还在这守着,我负责录入进出,你负责整理典藏,若是我不在,你就得急速补上。若是还有什么遗落的,记得就告诉你,至于你,现在就去给老子帮着清一清书表的尘土,若是遇到查阅的学子你就别影响别人…”
“先生,你就放心吧。”
余烈雪一路跟着老道上了三楼,从二楼开始就遇到了不少静静读揽藏卷的国院学生,他按照老道的指点寻来了拂尘帚与藤篓,从一楼开始静静地清理。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余烈雪甚至还不清楚书官这类闲职算不算国院学子,但想来手中的特权似乎还算可喜。
日落以后,余烈雪方才整理好一楼的藏卷,他整理得很仔细就好像自己最爱的玩物千积方般,在这片书的海洋中余烈雪甚至发现了许许多多有意思的医经,还时常能见到杂术的笔记,既有拓本也有原著价值可想而知。
不知不觉竟是过了一日,余烈雪甚至发现了不少自幼就研读过的道宗绝传,当然亢乙之所以鼎盛也是因为崇武的缘由,虽然绝传一类大陆皆知,可若是没有本门独有的某些宗秘也是极难超越本门,否则就没有天下第一剑宗那样的傲气。至于这些拓本之所以会有流通,不过也仅是方便道人探究与学习。
他在一楼最末尾的僻静书架上看到了一本书,这本书的扉页早就被人翻得几近支离破碎,说来也怪,他的心底暗暗想着,或许是因为这本书比较热门的关系吧。
青窗外的骄阳明媚而静静地舔着墙上的藤枝,余烈雪看着面前的书,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这本书表面上看去并没有丝毫出彩的地方,书页上的羊皮粗糙厚实,扑面有抹淡淡的油香,书的扉页落着《魂牵经》三字。全书通篇是关于道人修心的梗概,理出了常、态、静几个大的方向。
最特别的是,他竟然在通书正中的页面上见到了一行清秀亮丽的字,不是经注却又好像有人刻意写上去的。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另一个我。”
如此清秀的字看不出乖张也不浮躁,有女人独有的细腻,又有尝尽痛闷的悲楚。
这是谁写的呢?
书馆的典藏本就严禁学生涂画,对于书馆原先的书官莫老,余烈雪也相信他老人家一定仔细检查过这些书籍,落字的人未免跋扈嚣张。
但他又转念一想,这里毕竟是大晋皇土,那些权贵与大世家的子女可能也不惧礼数。
她写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
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在说落下笔记的人曾经见过另一个自己?这另一个自己难道是真实存在的?
这样的话余烈雪当然不可能信服,自己的老师鬼医过去就时常常挂嘴边,“命运里总有一朵相似的花,而那仅是相似却不真实”。可为何落字的人却有种隐讳的肯定?如果这样的逻辑说得通透的话,那另一个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如何确定不会再有?
翌日清晨余烈雪从茫然当中清醒过来,左晨竟是派人送来了属于见习书官的红色道服,赤红?若不是送来东西的国院学子细细介绍,余烈雪根本不知道那原本就静守书馆的老道竟然终其芳华也不过仅是一个见习小官?
这样的结论难免不可思议,许多学子甚至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为先生,难道这样的人却仅仅只是见习?
见习的定义就是未真正入门,一个这样的人竟能掌持书馆重地?
当然这样的话他并不敢当面问询,期间他回过兑院换洗了一番顺道食了一餐就再度回到书馆。
他发现原来成为国院的学子也好,杂役也罢,确也有趣,除了原先发现有人落字的藏卷外还多了那名老道以及一些未解的谜团。
等他回到书馆的时候,老道早就消失不见,神鬼难觅,或许老道的个性就是如此。
这个时候的书馆还不曾有人进入,余烈雪随意从书架上挑出一本书便坐在了书馆门边的桌案旁。
余烈雪取的是一本《道通经》,初看这本书的瞬息他就忆起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自己老师鬼医的修为他不好判断,可竺茉却是货真价实的天才道人,几乎从他记事开始竺茉就已接受过道纲洗礼。
那活泼可爱的坤道自幼也识道藏奇经,虽然余烈雪不曾真的见过竺茉发狠的样子,但想来再不济也应当随意就能把占星榜上的天才比下去,年轻青涩就有不俗的修为。
《道通经》就相当于道修一途的概论,若不是现在的余烈雪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他还是会觉得此类书籍太过无趣。其实,余烈雪自己知道他是多么迫切想要如竺茉那般,若不是因为自己的体质不适合,真有可能如竺茉所言,他要是修道怕是比别人快得多。
不适合并不代表不能,他一直在修心的路上。
传说之中,每名道人的道途就判若苦海,每一弯苦海都有一口不绝的命井,只要人未死就有长生的希望。苦海就好比修行,飘渺而玄远,命井就好比修行长路中的明火,有火就会有光明。
道人受洗,洗净拂尘尚可触摸到命井下的魂蕴,这个过程被称之为摸魂蕴。而魂蕴的深与牵决定了道人修行的高度。在摸魂蕴的过程里,道人就好像魂临忘川,坐在苦海周井之中,观天的方圆与周阔,心中捏持着一方专属自己的执念明镜修着身藏奇经。
命井的开化与心有关,而心又促使身骨奇藏、经络连理产生蜕变,这也是道人崩玉心的伊始。神风道骨也就是如此,崩玉奇心是道人固有的力量之源,天地之灵也因此自然循变为纯粹的神元道力。
按照道藏的记载,这是一个虚而玄的过程,摸魂蕴而忘川,寻的是命理里关于不死、长生的一丝光迹,历经坐井无限的空虚,直到最后看破尘俗,看淡命运里的虚妄,魂达彼岸。
当然,纵然是彼岸,却仅只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