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虫小技!”
丁宣平淡一跃,身形在剑影当中幻显幻灭,整个人一下子遁出了数百丈距。
长剑激刺,滚起漫天沙石,丁宣手中的枪判若一杆意气潇洒的笔,伏灵动,他那如刀一般的锋眉暗暗一紧,手里徐徐盘拨,整杆枪在空灵之中划出圈圈光晕。
余烈雪看了片刻方才理悟那丁宣所施竟是白遥圣地的萍击诀,神元波荡,这样的道宗绝学看似写意却气劲藤藤,如敲浮萍,却在浮萍之心崩荡激震。
那少年如此青涩却身怀奇功,不免令人称奇。
响午一过,南犁的日晕也渐渐暗淡下去,似乎有风雨欲来的预兆。南犁的天就好像南犁人含蓄多丽的样子,美好总是短暂的,而每一段美好却又有完全不相似的样子。
“丁宣,束手就擒吧,梦青波尔非奇物,若是你真要,我可以向长老们求情。”
“陈竞,管好你自己吧,我不需要廉价的同情。”
“跟我们走吧。”
“跟你们走,我就不再有机会去面对。”
“可于情于理我也没办法放你走。”
“既然如此那便战吧…”
众人的对话显得柔情又冰冷,余烈雪看了许久方才选择离去,他能料想丁宣与陈竞一行并未有真将彼此推入生死搏命的境地,他不是传说中的圣贤,当然也没办法尽数逆驳别人的命运。
余烈雪一路马不停蹄,期间再未有看到令他惊异的风景与人烟,终于在小半日之后抵达了大晋皇城旧宁,他来旧宁的目的很单纯又很高远,送一封信见一个人,而如今似乎原本只采风景的心却裂生突变。
在这里,他还欠下了一份人情。
旧宁,比想象当中富丽堂皇得多,到处都见高楼园林,古色古香。旧宁的妙事数不胜举,那些传说当中的神将、神卫或许就静居在这片繁荣的老城里。
大晋国院并非寻常道宗,却有道宗亘古不移的渊源,并非皇权,却有皇权难覆的神权。整个国院错落在旧宁城西,曾几何时,这里也有众道的桀骜,神朝的骄傲。
城西尽头只有一条路,这条路直通国院,萧杀而冷峻。
这条路叫做天涯路,路的左右两方各题了一行老旧的字,“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
余烈雪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落下字的人究竟是悲是喜,他总觉得这些字似乎特别适合传说中的神将、绝颠的上师,中庭的军神大人,亦或孤峰里自己的老师,那些站在大陆最高峰的存在是否会有心悸一刻的悲凉,是否会有尘俗寂寥的痛闷…
余烈雪的手轻轻地拧了拧天涯长堤旁的浮柱,这些浮柱多是玄关的机杼连杆,古旧而冰凉,不多时,长堤尽头的地方迎来了一个人。
余烈雪要送的信是一个叫做荀易的人,这个人早在三年前他就曾耳闻,是国院的大人物,是国院三大主教之一。
长堤下是静止不动的“口”溪,相传口溪中的水取自天露。
走在天涯长堤上有种南人的无畏与庄重,余烈雪身前的领路人是个乾道名为左晨。看着左晨高阔挺拔的脊背,他的心绪宛若镜湖荡起幽波,想必这一人也曾站在南犁北境的地方,铁马兵戎,又或举身前往绝境城外的墨色战疆。
这种人是可敬的,纵然是自认兵痞的余烈雪都暗自敬畏。
天涯长堤上的石板路有些石疙瘩,说来也怪,余烈雪踩在上面看似平稳而心绪却仿若有种凌乱的调拨之韵,茫茫天涯似乎迎合着生灵的存与灭,周遭的空灵在这一刻变得烦躁起来,时而甚至可以幻听到悠悠鸟语,时而却若掉进深井彷徨难定。虽然未有阻力,但却好像身与魂离。
乾道看上去颇有礼数,他晃了晃肩道,“辛苦了,听说你是从西岩战前转业回来的吧?”
面前前辈余烈雪倒是爽朗,“是的,大人。”
“呵呵,我最喜欢和军侍打交道,在我看来,我这辈子都与他们有不解之缘,别看我老了,即便现在要上阵杀魔也是可以的。”
“大人勇畏可见,如我还应该多向大人学习学习。”
左晨对面前的少年也是颇具好感,但他又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对了小娃,如你这般应该军龄不深吧?你可别不高兴,我就是问问而已。”
“大人见笑了,恰好三年零三个月。”
左晨听了余烈雪的话,顿感惊讶,“啊。那履职何位?”
“辅策中尉。”
“哎,看来我怕是猜到了你转业到此的缘由,也许这就是命吧,看你的年纪能做到辅策中尉已然不错,不会就是为了受洗所以放弃了吧?”
“恩。”
左晨给了余烈雪一个略表歉意的表情继续道,“哎,像你这样的孩子大晋很多,当然我是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比你官阶更高的,我想该不会是你的上司长官不舍得你离开吧。不过,你也别灰心,该是你的总会有的。”
整个国院看上去历经风霜洗礼,谈不上凋敝,反倒有种独属于自己的冷冽与高孤。院内的建筑多是高矮齐整,犹如行宫一般。
左晨接着指了指国院介绍道,“或许这里就是你未来的希望,我随意跟你介绍介绍,国院是以阁排布,东阁以迎宾议事为主,北阁就有书馆和院禁两个地方,西阁是学生住的所在,南阁就是教宫。”
“主教大人恰好在议事,你把信函交给我,我先领你去偏厅等候,若你觉得累了也可以稍事休息。”
“那有劳大人了!”余烈雪小心翼翼地从包裹中抽出那方信函。
不一会儿左晨便把余烈雪领到了国院议事殿旁的偏厅,踏入偏厅,瞬息就能吮吸到空灵中淡淡的青州沉香,通透的窗扉上镶嵌着一层薄薄的洛纱,虽然这里的环境远比孤峰冰冷,远比西岩陌生得多,可余烈雪愣是感受到了莫名的思乡之韵。
青州沉香也是老师鬼医最爱的冥思凝魂之物,毕竟他也曾修心念度了十数年华。
偏厅不大,算不上简陋可也是清简,一张八角桌四把圆椅,几方小隔橱上落着几本看上去老旧却不染污尘的道经。若不是知道这里就是整个神朝为之骄傲的国之道宗,余烈雪甚至会认为它仅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修道观。
这里的建筑颇有南犁的特色,窗扉大而明亮。
此刻的议事殿内确实有人,但却不是左晨所说的那样。
偌大的议事殿上坐着一位年至不惑、气度清朗的中年人,在他的身前摆着一挂棋具,他的对面端坐着一位少女,那少女出落大方,看上去绝色倾城。
“大人,该您落子了。”
左晨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道,在听到少女甜美得深入骨髓的娇魅之音也不自觉面露潮红,可少女口中的大人当下的注意力却不在棋盘中,他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信函。
“丫头,你可别使诈,先容我思量片刻。”
“大人,荷花哪敢诈您,不过这七路绝死,三路难通,怕也败了。”
“待会儿收拾你。”那中年人看也不看左晨道,“左晨,人怎么样?”
“额?什么?”左晨听少女描绘的棋局一阵迷乱,他跟着大人身边十数年极少见大人输过,这回面对少女却是几乎败了,故此失神间眼眶一度盯着棋局。
“想什么呢?我说那小子人怎么样?”
左晨唯唯诺诺显得尴尬,“大人,这…这个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枉你是副院,难道看不清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也只有左晨自己知道,自己的这个副院远不是想象中那么单纯,他细细凝思一番道,“说不清道不明,天涯路上他未受阻,入偏厅也不见他有何过激的反应,很澄澈也很冷静。”
“噢?”
说完话就连中年人身旁的少女也不禁好奇,“什么人那么有趣?大人难道是来拜访你的远亲?少男?少女?”
“丫头你就别瞎搅和了…”
“左晨,你分析看看。”
身为副院左晨的权利很大,他最善剖析但他的心境在此刻却显得有些躁闷,“冷静怕是也有心机,未受阻下官就是不明,若是紫袍上了天涯路也不会没有一丝一毫压迫,就别说青袍、黄袍了。纵然是普通人就更难于上青天。下官倒是见他走得稳稳妥妥甚至还给他介绍风景来着,他也应情凝望了一番。下官曾想此子莫不是最少步虚的修为吧,可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分毫神元溢漏,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道人该有的崩玉奇心,因为,他根本不曾受洗。”
“噢?”这一次诧异的却是座上的中年人,他徐徐合上信函若有所思地回看着盘上的棋局。
“命井未曾开化?走天涯路?入布了刺痕禁制的偏厅?大人,您与左副院说的究竟是什么啊?”
“咿,丫头别分心呀,你怕是要输了。”
中年人嘴口抿笑,却见他浮指轻点棋盘落子,他走的是黑棋,尘埃落定一元点睛,说来也异,这一子落得恰到好处无缝定针,残喘中唯一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