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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他妈是个什么问题啊,”麦特森面对墙壁说,“你试试让个白痴冲着你耳朵大叫一声,然后再来跟我谈感受。”

“他不是白痴,”斯奇拉德说,“你唤醒了一个新生的特种部队士兵,而且没有开脑伴。他毫无自我感,只是做了每个新生儿都会做的事情。你还能指望什么?”

“我指望他是查尔斯·******布廷,”麦特森抖了抖那话儿,“你没忘记吧,否则我们为什么要培育容槽里的那个小王八蛋?”

“你知道不一定能成功的,”斯奇拉德说,“我告诉过你,你的部下也告诉过你。”

“谢谢你的提醒,”麦特森,他拉上拉链,走到洗手池前,“这场小冒险只是浪费了许多******时间。”

“他仍旧可能有用,”斯奇拉德说,“意识也许需要时间浮现。”

“罗宾斯和威尔逊说他只要醒来,意识就在躯体里了,”麦特森在龙头底下挥着手说,“该死的自动龙头!”他最后干脆用一只手包住感应器,水终于流了出来。

“这是我们第一次尝试做这种事,”斯奇拉德说,“罗宾斯和威尔逊也许搞错了。”

麦特森一声冷笑:“没有‘也许’,斯奇拉德,他俩确实搞错了,但错的地方和你说的不一样。另外,在等待他的‘意识浮现’期间,你还打算派手下照顾一个发育完全的成年婴儿吗?我猜你会说‘不行’,反正我******肯定不帮你养。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麦特森洗完手,左顾右盼找纸巾盒。

斯奇拉德指着对面墙壁说:“空了。”

“唉,不想都知道,”麦特森说,“人类能从DNA制造出士兵,却记不住厕所里是要放纸巾的。”他使劲甩手,把剩下的水擦在裤子上。

“先不提纸巾的问题,”斯奇拉德说,“你难道要把这名士兵让给我?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打开他的脑伴,让他尽快加入训练小队。”

“急什么?”麦特森说。

“他是一名发育完全的特种部队士兵,”斯奇拉德说,“虽然我也没那么着急,但你很清楚特种部队的周转率有多高。我们永远缺人。就这么说吧,我有信心断定这名士兵最后应该能派上用场。”

“你倒是乐观得很。”麦特森说。

斯奇拉德笑了笑,问麦特森:“你知道特种部队士兵是怎么起名的吗,将军?”

“沿用科学家和艺术家的名字。”麦特森说。

“科学家和哲学家,”斯奇拉德说,“其实只用姓氏,名是从常用人名里随便选的。我的名字来自里奥·斯奇拉德。他协助制造了第一枚原子弹,后来对此很内疚。”

“我知道里奥·斯奇拉德是谁。”麦特森说。

“我没暗示说你不知道,将军,”斯奇拉德说,“但谁知道你们真生人到底知不知道呢。你们的知识结构总有奇怪的空白。”

“我们把接受高等教育的那几年都花在求偶上了,”麦特森说,“分心得很,都没空把二十世纪科学家的事迹往脑袋里塞了。”

“想象得到,”斯奇拉德半冷不热地说,然后顺着刚才的思路讲了下去,“除了科学天赋,斯奇拉德还擅长预测未来。他预见到了二十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和其他重要事件。这让他神经兮兮的,比方说他总是住旅馆,永远带着求生包。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有意思,”麦特森说,“言下之意是?”

“我不想说我和里奥·斯奇拉德有任何关系,”斯奇拉德说,“我只是凑巧分配到了他的名字而已,但我觉得我也有他的预测天赋,特别是在战争方面。我认为这场即将来临的战争将非常险恶。这不是瞎猜,因为已经知道了目标,所以我们一直在搜集情报。但就算不掌握任何情报,也该知道人类同时对抗三个种族的胜算很小。”斯奇拉德朝实验室摆摆头,“这名士兵也许没有布廷的记忆,但他仍旧有布廷的基因。我认为这一点会很有用,我们将会需要一切能得到的帮助。你就管他叫我的求生包吧。”

“你决定留着他,仅仅因为直觉?”麦特森说。

“直觉很重要。”斯奇拉德说。

“斯奇拉德啊,有时候你倒确实像个青少年。”麦特森说。

“你愿意把这名士兵让给我了,将军?”斯奇拉德问。

麦特森随意挥挥手,说:“送你了,将军,好好享用。至少我不必担心这个会叛变人类。”

“谢谢。”斯奇拉德说。

“你打算怎么玩你的新玩具?”麦特森问。

“首先呢,”斯奇拉德说,“该给他起个名字。”

4

和大多数新生儿一样,他降临人世时也放声大叫。

他周围的世界是无形混沌。世界刚出现,有个东西离他很近,发出一些怪声音,这吓坏了他。那东西突然退开,留下了响亮的声音。

他哭了起来。他尝试移动躯体,但做不到。他继续哭。

又一个东西接近他,按照先前唯一的经验,他在恐惧中尖叫,试着逃开。那东西发出一些声音,做了一些动作。

清楚了。

就仿佛意识架上了一副矫正镜片。世界突然变得井然有序。陌生归陌生,但各种事物都有了意义。他知道尽管他认不出也叫不出所见事物的名称,但这些东西都有名称和属性。他的意识有一部分活跃起来,心急火燎地想给事物分门别类,但此刻还做不到。

整个宇宙就在嘴边但就是说不出来。

“能收到吗?”前方的形状——一个人——问他。他能。他能听见这个问题,但他知道对方并没有出声,问题被直接塞进了他的脑海。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他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张开嘴,试图答话。

“别出声,”面前的人说,“试着把你的回答发送给我。比说话快。我们都是这么交流的。告诉你办法。”

指南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得到的不止是指南,还有一个念头:他不明白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被定义、阐述和放入语境。就在他思考这一点的时候,他感觉到刚才收到的指南开始扩张,不同的概念和想法分别进入不同的神经通道,寻找着各自的意义,以建立起他能够使用的框架。这些概念和想法汇集成一个大想法,这个格式塔让他有了回应的能力。他感觉到回应面前那个人的愿望越来越强烈,意识觉察到这一点,提出一系列备选的回应内容。每份内容又像指南一样自动解压,提供了意义、语境和配套的回应内容。

所有这些只花了不到五秒钟。

“我收到了。”他最后说。

“很好,”他面前的人说,“我是朱迪·居里。”

“哈罗,朱迪。”他说,在此之前,大脑解压了名字的概念,解释了别人报上名字和身份后你该如何回应。他想报上他的名字,但这部分是个空白。他忽然非常困惑。

居里对他笑了笑,问:“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

“对。”他说。

“这是因为你还没有名字,”居里说,“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谢谢。”他说。

“你叫雅列·狄拉克,”居里说。

雅列感觉到名字在脑海里解压。雅列:来自《圣经》的名字(“来自《圣经》的”一词的定义解压,领着他走向“书籍”和《圣经》的定义,他没有去读《圣经》,因为他感觉到阅读这本书和接下来将会解压的内容不是几秒钟读得完的),雅列是玛勒列的儿子,以诺的父亲,《摩门经》(又是一本解压但他没有理会的书)里雅列一族的领袖。词义:后代。“狄拉克”有几个定义,多数来自保罗·狄拉克,一位科学家。雅列本已解压过名字的意义和命名习俗的内涵。他望向居里。

“我是保罗·狄拉克的后代?”他问。

“不,”居里说,“你的名字是从候选姓名中随意挑选的。”

“但我的名意味着后代,”雅列说,“姓氏来自家族。”

“就算在真生人里,名通常也没有多少意义,”居里说,“对于我们,连姓氏也没有意义。雅列,不要过度研读你的姓名。”

雅列对此思考了几秒钟,让这些念头自由解压。有一个叫“真生人”的概念拒绝自我解压;雅列记下要继续探索,但此刻暂且搁下。他最后说:“我很困惑。”

居里笑着答道:“刚开始确实会经常困惑。”

“帮助我,让我别这么困惑,”雅列说。

“我会的,”居里说,“但我没法陪你太久。雅列,你没有按照时间表出生,你的队友两天前就开始训练了。你必须尽快融入集体,否则就有可能永远滞后。我带你去见队友,路上尽量给你说说,剩下的交给他们解释。好了,从容槽里出来吧。既然已经能思考,看看你走路怎么样。”

“走路”的概念自我解压,容槽里捆住雅列的束具松开,雅列稳住身子,坐起来,跳出容槽,一只脚站上地面。

“人类的一小步。”居里说。雅列惊讶地发现这句话解压出的内涵异常丰富。

“首先第一点,”居里领着雅列穿过凤凰星空间站,“你认为是你在思考,其实并不是。”

雅列的第一反应是说我不懂,但他忍住了,直觉第一次起作用,告诉他这恐怕是他近期对大部分事情的反应。他改口道:“请解释。”

“你刚出生,”居里说,“你的大脑——真正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没有知识和经验。代替大脑工作的是一台名叫‘脑伴’的脑内电脑,正在向你传递知识和信息。你认为你明白了的所有事情实际上都通过了脑伴的处理,以你能领会的方式反送给你。建议你如何回应各种事情的也是脑伴。注意人群。”居里左右躲闪,避开聚在通道中央的一群防卫军士兵。

雅列跟着她躲闪。“但我感觉这些我都知道,”雅列说,“就仿佛我曾经知道,但现在不知道了。”

“在你出生前,脑伴调整过你的大脑,”居里说,“帮你铺设所有人类都具备的神经通道,让大脑为快速学习和处理信息做好准备。你的大脑已经做好了学习的准备,所以你会感觉你早就知道了。在你生命中的第一个月,看什么都会觉得似曾相识。等你学会了,知识储存进真正的大脑,就不需要把脑伴当成拐杖了。我们天生如此,搜集信息、处理并理解信息的速度比真生人快好几倍。”

雅列停下脚步,一方面是让意识解压居里刚才说的那些内容,但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居里觉察到他停下了脚步,也跟着站住,说:“怎么了?”

“这是你第二次使用‘真生人’这个词,我找不到它的定义。”

“上头不会把这种词语放进脑伴。”居里说。她继续向前走,指着通道里的其他士兵说:“他们就是‘真生人’——生下来是婴儿,发育时间很久,需要好些年。你出生才十六分钟,而他们活十六年知道的也许还不如你多。这么发育非常没效率,但符合自然规律,他们因此认为这就是正确的。”

“你不认为?”雅列问。

“我认为这无关正确错误,只是缺乏效率而已。”居里答道,“我和他们一样活着,‘真生人’这个字眼并不恰当,因为我们也是生出来的。出生,生活,死去。没有区别。”

“所以我们和他们一样。”雅列说。

居里扭头看了他一眼,答道:“不,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被设计得在肉体和精神方面都强于他们。我们行动更敏捷,思考更迅速,连交谈都比他们快。第一次和真生人交谈,感觉就像他们在以半速行动。呐,看着。”居里停下脚步,做出困惑的表情,拍拍恰好路过的一名士兵的肩膀。

“抱歉,”她说——用嘴巴说,“据说这一层有个餐厅,汉堡好吃得不得了,但就是找不着。能帮个忙吗?”居里说话的声音和雅列在脑海里听见的声音差不多,但语速比较慢,刚开始雅列都有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没问题,”士兵答道,“你说的那地方离这儿有几百码,顺着这个方向继续走就能看见,遇到的第一个餐厅就是。”

“太好了,谢谢,”居里重新迈步,对雅列说,“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就好像他们是弱智什么的。”

雅列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的大脑已经解压了“汉堡”的概念,继而解压了“食物”,导致他意识到了与谈话内容完全无关的一件事。他对居里说:“我认为我饿了。”

“不急,”居里说,“你应该和训练队友一起吃饭。这是团队体验的一部分。以后你做大部分事情都要和训练队友一起做。”

“你的训练队友在哪里?”雅列说。

“这个问题有意思,”居里说,“我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们了。训练结束后你很难再见到训练队友。训练结束后,你将被分配到需要你的岗位上,然后融入所在的班和排。现在我融入的特种部队排负责在士兵出生时灌输意识。”

雅列在脑海里解压“融入”的概念,但发现很难理解。正要再次尝试,居里打断了他的思路,她还在继续说话。“很抱歉,你在队友中将处于不利位置,”她对雅列说,“他们醒来时就已融入集体,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他们要花几天时间适应你。你应该和他们同时出槽和融合的。”

“我为什么没有呢?”雅列问。

“到了。”居里说着在一扇门前停下。

“这是什么?”雅列问。

“交通艇机师的待命室,”居里说,“带你飞一段。来吧。”她为雅列开门,然后跟着雅列进去。

房间里有三位正在打扑克的机师。居里说:“我找克劳德中尉。”

“他啊,正****得死去活来呢,”一名机师说着把一枚筹码丢进底池,“加十点。”

“********,”另一名机师说着也扔了一枚,“跟十点。”

“我们要是真在赌钱,二位的嘲笑或许还稍微有点杀伤力,”第三个人说,根据排除法,他就是克劳德中尉。他扔下三枚筹码,“十点跟了,再加二十。”

“费用全免的地狱观光就属这一点最不好,”第一名机师说,“费用既然全免,就没理由发钱给大家了。跟。”

“要是早知道我的老板是社会主义者,保准不会申请加入,”第二名机师说,“跟。”

“嘿嘿,看来你们俩除了没脑子之外,现在就连老命也快没了,”克劳德说,“别说什么被劳动异化,你们早就异化得连渣都不剩了。另外,见到这手牌还得破费几百块钱。”他摊开手上的扑克,“一对A,三个8。相对垂泪吧二位。”

“唉,妈的!”第一名机师说。

“谢谢你,卡尔·马克思。”第二名赞颂道。

“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在牌桌上这么说,”克劳德说,“你该感到自豪。”

“哦,我自豪得很,”那名机师答道,“就是千万别告诉我老妈。她那颗德州老心脏会碎成几瓣的。”

“一定帮你保守秘密。”克劳德说。

“克劳德中尉,”居里说,“您能在本世纪内回答我一句吗?”

“抱歉啊,中尉,”克劳德说,“我只是必须先完成仪式性的口头羞辱。你肯定能理解的。”

“不怎么理解,”居里说着朝雅列点点头,“这就是要送往卡森营地的那个新兵。命令和许可你应该已经拿到了。”

“应该吧,”克劳德停下半分钟,访问脑伴,“对,拿到了。我的交通艇也已经整修完毕,加满燃料。我提交一下飞行计划,咱们就可以出发了。”他望着雅列,“就你一个人,没别的?”

雅列望向居里,居里摇摇头。“没有,”他说,“就我一个人。”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嘴里发出声音,第一次明白形成语言是多么缓慢,他有点惊讶。他还觉察到了舌头的存在和舌头在嘴里的蠕动过程,这让他稍微有点恶心。

克劳德注意到雅列和居里之间的交流,没有评论,朝椅子打个手势说:“那好,哥们儿,请坐。我马上就带你出发。”

雅列坐下,抬头看着居里,问:“我现在该做什么?”

“克劳德中尉用交通艇带你去凤凰星的卡森营地,你和训练队友会合,”居里说,“他们比你提前几天进入训练,但最初一两天主要是融入集体和稳定人格。你不一定错过了真正的训练。”

“你会在哪儿?”雅列问。

“我就在这儿,”居里说,“你觉得还会是哪儿?”

“不知道,”雅列说,“我害怕,我只认识你一个人。”

“冷静。”居里说,雅列感觉到她传递来了一种情绪,脑伴处理后为他解压了“移情”的概念。“几小时后,你就会融入训练队友中了,一切都会好的。到时候你会更理解这个世界的。”

“好的。”雅列说,但并不完全相信。

“再见了,雅列·狄拉克。”居里说着微笑一下,转身离开。雅列感觉到居里在他的意识里继续逗留了几秒钟,直到她忽然想起忘了关闭链接通道,这才突然消失。雅列不由回顾起了两人共处的这段短暂时光,脑伴为他解压了“回忆”的概念。回忆的概念触发了一种情绪,脑伴解压“动人”的概念。

“哎,我能问个问题吗?”克劳德问雅列,他们开始降向凤凰星的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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