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坷早早来到安全科。经过陈老师的点化,他眼中少了迷惘,多了坚毅。梦坷将陀螺安放在自己的桌头,又将一份深刻的检讨放置在老科长的案头,尔后背着挎包走向转炉。
在转炉下的渣盆前,梦坷将包里的游戏光盘、色情光碟、娱乐书籍和传销手册一古脑地倒进渣盆。梦坷忽然想起还有几本诗集放在辣妹那里,梦坷绝不会为了几本诗集再与辣妹发生任何交集,他特地调了宿舍,通知保安严禁辣妹入内,就是要跟辣妹作彻底的决裂。
梦坷静静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过跨车上的渣盆缓缓行驶到转炉正下方,转炉倒下一股火红的渣液,瞬间把光碟、书籍化成一缕青烟,袅袅地飞散。看着袅袅飞升的青烟,梦坷有一种挥刀自宫的悲壮感。
梦坷此番举动,是与颓废的岁月告别,并用于祭奠荒唐的青春。
梦坷心里默默地呼喊:让悲痛的记忆从此冷却;让那光华灿烂的憧憬从此幻灭;挥一挥手,让不堪回首的过去与现在从此决裂!
在以后的工作中,梦坷把自己变成一台拼命运转的机器,一个飞速旋转的陀螺。
梦坷成了狂人,一个工作中的狂人。他把燃烧的激情全投入到工作中了。每天5点来到钢厂,早早下车间工作巡查,偌大的钢厂一天能一个角落不拉的跑三遍。每天戴着防尘眼镜,最脏最差粉尘弥漫的地方他照跑无误。任何违章隐患都逃不脱他鹰一样的布满血丝的双眼,这期间穿插着安全会、整材料、搞培训等诸多安全工作——他怀着赎罪的心态,用拼命工作来忘记埋压在心底的痛。
在拼命工作之余,他把剩余的激情全投入到学习中了。梦坷又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高三备考的书呆子,每天都要挤出时间钻研炼钢的工艺与设备,从专业书中学,向工程师讨教,与工作多年的老师傅交流,在夜深人静的深夜,还遨游在冶金和安全知识的海洋。
到了晚上12点,梦坷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软倒在床上。可有时梦坷也会在睡梦中憋醒——他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焚烧色情光碟并不等于真正的挥刀自宫,与辣妹有过鱼水之欢的梦坷,体内还有一股炽烈的欲望在小腹内沸腾。梦坷冲进卫生间,举起一盆冷水从头上猛浇下去,使自己彻底平静下来。
天天如此,夜夜如此。
日子像陀螺一样,在稳稳地旋转。
这期间,厂里发生一件大事——
石厂长被拿下了!
拿下原因是石厂长搞管理管而不理各项指标不断下滑,干工作任人唯亲排除异己。另外石厂长长期贪污受贿中包私囊肥了自己损了公司。公司高层一怒之下将石厂长一举拿下。
新上任的厂长林胜男是一位年轻的知识女性,戴一幅黑边框的眼镜,剪一头简明干练的齐耳短发,既有一种含蓄的知性美,又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白领丽人的形像。林胜男言谈行事果敢独立,言出必行。一个不足三十岁的女性担此大任,据说是因为林胜男有着神秘的背景,但钢厂的人谁也说不清林胜男到底是什么来历。
石厂长拿下之后,受过厂长整的人,比彩票中奖还高兴;而那些靠关系上位的,则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梦坷的内心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涟漪,他仅仅只在厂内观望过两位厂长戴然不同的行事风格。
石厂长很少到厂内视察工作。偶尔到厂内巡视一圈,他会挺着发福的大肚,披着笔挺的西装,在亲信前呼后拥下手一背,踱起步来气度不凡,有时他会停下来,伸出白胖的手指,指着某个地方发号施令。这时你看紧随他身后的亲信,随着他手指的移动,那些马屁精的头都会齐刷刷地摆来摆去,跟墙头草无异。
林胜男走得是亲民路线。林胜男经常头戴安全帽,身穿天蓝色工装,混迹于炼钢工人当中查访民情。林胜男即便身着工装,身上所折射出的卓尔不群的强大气场,也会让在场的员工、干部产生一种想亲近又怕与她亲近的敬畏感觉。
林胜男朴实无华的行事风格赢得了广大员工的尊重。虽然林胜男没有一点架子,钢厂的人仍把她当作百花众中最芬芳的那一株水仙,特别是那些主任、工长,把自己化身于蜂蝶围绕在林胜男面前着力表现,祈望在新任厂长的身上能为自己酿出甜甜的蜜一样的未来。梦坷则不然,他仅仅把新厂长当作荷塘中的一茎睡莲,只是远远欣赏她的美丽。
老科长想把梦坷引荐给新厂长,被梦坷婉拒。梦坷说,我以前总梦想着走捷径,到最后发现,所谓的捷径都是弯路,甚至是陷阱。
梦坷与胜男有各自的人生轨迹,似乎永远平行延伸下去。终于有一天,两人有了第一次人生交集。
那天,梦坷看到一身工装的林胜男拎着安全帽立在转炉平台。梦坷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上前提醒林胜男戴好安全帽。
林胜男看到一个戴着防尘镜、留着胡子渣的年轻男子在跟她说话,感觉这男子怪模怪样还有点邋遢——这是梦坷留给林胜男的第一印象。
林胜男瞧了一眼箍在梦坷右臂上的安全员袖章,矜持地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将安全帽“安放”在头顶。梦坷这才注意到林胜男新做一个花苞头发型:云鬓高挽,高贵典雅。经安全帽一压,不知会变成什么怪样子。梦坷心中一阵歉然。
林胜男独自向上一层的汽化烟道平台走去,梦坷跟上去忙问:“林厂要去什么地方?”
林胜男心里不高兴了,面有愠色地反问:“怎么?我去什么地方还要给你汇报吗?”
梦坷心里咯噔了一下,赶忙向林胜男解释:“林厂长千万不要误会,汽化烟道平台常有煤气泄漏,而煤气是来去无踪、杀人无形的幽灵杀手,也是钢铁企业安全事故中伤人最多、最难防范的罪魁祸首!我发现林厂长你没有戴煤气报警器,担心你的安危,才有此一问。要不——”,梦坷扬了扬手中的煤气报警器,“我在前面为你带路?”
林胜男面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于是梦坷在前,胜男在后,两人登上了汽化烟道平台。
一只色泽艳丽的小鸟伸腿僵死在汽化烟道回水口,梦坷的煤气报警器也发出凄厉的哨音。梦坷返转身拉林胜男急步往下走,说:“回水口煤气泄漏了,得赶紧安排人抢救!”
这下把林胜男吓得花容失色小心脏扑扑乱跳,想想还真有些后怕。林胜男不禁向梦坷投来感激的目光。
几天后听老科长讲,林胜男把老科长叫去,还特意询问了梦坷的情况,然后长时间没有了回音——梦坷就像天边飘来的一朵云,偶尔映射在林胜男的波心,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