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只是应了那句话“怕什么来什么”。
从未曾想到,只是一件小事未处理好,却是一辈子。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她正准备睡早觉,因为第二天有一个考试。可能由于睡得太早吧,一时没睡着,开始胡思乱想,担心若成绩变差怎么办,到时该怎么收场?不一会儿居然担心起若自己失眠怎么办?没想到,当晚她失眠了,一直间间续续地盯闹钟到凌晨三点。
之后,她便习惯性地担心失眠,也习惯性地失眠了。
一直到初二前,除了每次放假能睡晚补点觉外,一直就是睡不着。父亲却无奈地说:“你睡反了。现在变得白天好睡,晚上睡不着。”
她的状态越来越差。父母也有些无奈,但觉得他们也帮不上忙,过些日子就会好了。他们不曾想到,这种状态导致了她日后的永远低迷。
日子一天天过去,压力有增无减。生活暗淡无光。学习成绩下降得像瀑布一样。
人生的美好记忆只停留在谢老师启蒙的那一段。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谢老师的情形。那是在学校的小卖部附近,当时她正要去买笔。途中,忽然后面一只手臂优雅地搭上她的肩膀,她回过头,看到一张洋溢着灿烂笑容的美丽的脸,那是谢老师,那位她私下自念过无数次的谢老师。谢老师以她一贯的和蔼可亲的语气说:“菁菁,你去买东西啊?”菁菁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条件反射似地木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头转过去径直冲向了小卖部,连一个微笑都没还给谢老师。
那天放学后,她花掉自己的仅有的一点储蓄到商店买了一个风筝。来到自家附近的田野里,她慢慢放飞了风筝,当风筝升得极高的时候,她便拉着手中的线急速地跑着……直到风筝忽得一下像扫把星一样扫过天际,掉了下来。她没有再去找残败的风筝。那似乎预示着她人生的正式脱节。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放风筝,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从此太再也找不到理由放风筝了,即使心情不好也不会再放了,害怕风筝掉下来,因为它终究会掉下来。像及了自己的人生,可以随风而上,却忧心忡忡它怎样安稳落地,而不至于灵魂迷失。
菁菁总是那样,明明很感激谢老师的,也是像想念喜爱的亲人一样想念她的。可是,她还是那么怯懦,像是怕出错,永远怕做不到所敬爱的人所期望的那般优秀,即使这种怯懦阻碍了她的一辈子,她最终也不得不认命。她还能怎样呢。她不喜欢见人,甚至连固定盯着一个人的眼睛十秒钟都不曾有过。
这时她是不敢注视或是没有注视别人的习惯。可是她不曾想到,几年后,她几乎失去了注视别人的能力!就像初生儿不用眼,结果彻底瞎了。
无论她如何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对于未来的迷茫,在小学结束前后之前,她却被家人以偏心的方式恩宠着。
每次吃饭,因为菜不够,父亲总是守在锅旁一个个分菜。每次父亲都让她先盛,之后还叫她再盛些;而轮到三个妹妹时,父亲却硬硬地说:“少盛些!”菁菁心里很难受,却无话可说。
面对此情此景,她的内心一如既往的沉重,感觉这像是父亲在播种怨恨,多少年以后她全数接收了这恶果。
只可惜当时的她还没有那么好的觉悟:直接反对父亲或是将碗里的好菜分给妹妹,以消民愤。她只是无奈自己不可能左右父亲的思想,因为父亲是一家之主,他们所拥有的都是父母给的,没有多说话的余地。
并且吃得好意味着她得回报得多或者说欠得多!她打心底里担心自己若不能回报将如何面对他们。
她有时也会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不满。比如父亲叫她吃鸡蛋时,她反感说:“又吃鸡蛋,我早吃腻了。”;家里新添了间房子,也添了几个床,父亲把新床指给她,她故意不满地说:“我喜欢旧的,新的给她们吧。”钱花却说:“你要是吃饭也喜欢吃剩的该多好呀。”
这样的事情次数多了,父亲有些委屈又生气地问她:“我哪儿得罪你了,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她不喜欢亲人之间用“得罪”这个词,低头无语。是啊,父亲没错,他有他自己的处世哲学。
可是,父亲给她造成了极大的思想压力与思想上的矛盾,这是他不曾料想到丝毫的。在自己上位之前她从没想过父母对子女的感情会因为可能的功利而如此不平等。她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将来自己的成绩变差,担心自己达不到父母所翘首期盼的美好未来,她担心自己未来的成绩变差后你父母会因为对她付出过多而没得到丰厚或同等的回报或收益而牵怒于她!她担心父母因失望而痛苦!
她也不曾想到,她所担心的这一切几年后完完全全应验了。
这个时候,她有幸领教了“女孩子初中考零蛋”,也知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样的句子。
站得高,摔得重,谁说不是呢!
如果说父亲给她的特殊优待与殷切期望给菁菁的心上以沉重的大石头般的压力,那么由于父亲在村里的有效宣传导致村里相当一部分人都口口相传菁菁成绩好这种情形就是在菁菁的心体周围围成了一个几乎密不透风的大气压圈。她甚至感觉自己像是呆在蒸笼里,不知猴年马月能出来,若是出来又是何等难堪的模样,应该不成人形了。
她也想过找人倾诉,可是找不到。妹妹们早就对愤愤不平,钱花甚至放出话来:“我看你将来能好到哪儿去!”堂姐钱静性格活泼,与她素来不和。
她想不通周围的那些人的脑袋是怎么运作的,就菁菁那一点点成绩泡沫,值得他们无聊地吹着玩吗?那还没花边新闻实在。她太年轻了,不知道忽略无关人等的流言。可是堂堂的父母亲大人当时若能指点迷津就好了!
可是伟大的父母从未闲着啊,除了闲时吹点牛,发发脾气外,他们一直在全心地全力地尽职尽职地为她学费与生活费而艰苦奋斗着啊。
那种氛围就像乌云一样不时游离在她的生活中。吃饭时,一个村民从门前路过,他爽朗地笑着对正在吃饭的父亲说:“你们家菁菁将来肯定有出息,她外公家不是有这个根嘛!”;看电视新闻联播时,叔父有些充满豪气地对菁菁说:“你将来也能成为那些党和国家领导人吧!”;上学课间时,双鬓斑白的老校长走过来慈眉善目地对她说:“你就是那个成绩很好的菁菁啊。”就是他,甚至还免去了菁菁许多考试的费用……
他们想干嘛啊?
与此同时,菁菁与母亲的关系也越来越差。母亲总是皱着眉头对菁菁说:“菁菁,你以前不是很听妈妈的话的吗?现在怎么连衣服都不按妈妈说的穿了!”菁菁不理,衣服的穿着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她的心情,她的压力那么大,衣服也只穿深色或黑色的了。而且她总觉得母亲待她没有婶婶待堂妹钱静那般好,也不像思想品德教材所描述的母亲那样关心女儿的所思所想,所高兴的所烦恼的。
多年后反省自己的人生,这一环父母亲确实错过了。那对于她的人生来说是何其重要!
母亲可能太忙了太累了,脾气也越来越坏,总是因一丁点小事或口角发脾气。而且发脾气骂人的声音也越来越难听,越来越尖锐,即使她在机房织布依然咆哮不止。
她感觉自己像是背着一个大包袱在登山,山未必能登多高,她越来越累了,可是包袱却只增不减,直至她眼神呆滞,感受麻木。
这年夏天,她想到了跳河,确切说是跳塘。
一个周日的早晨,蓄谋已久的她早早来到了村里的池塘边。望着有些发青的池塘,她沉思着从哪儿跳进去。
旁边有一块白白的地﹙她后来知道那是刷墙的石灰膏,村民们在池塘边挖大坑弄的石灰膏。﹚。她脱掉了鞋,寻思着从上面走过去跳进更远处的较清的水中。结果可想而知,她脚一踏进去,便陷了进去。还好,旁边有台阶,她借势攀爬上了岸。可是,她成了半个雪人了。
这会儿,菁菁想回家了,她劝服自己可不能死得这么难看。这样回去肯定要被父母痛骂的,于是想先洗一下再回去。可是她用手浸着水捣弄了半天,也没洗去多少,只是从身上捏下一块一块的石灰膏扔到水里。
于是,她决定下水洗。她小心翼翼地把右腿放入水中,正要把左腿放入时,右腿由于站姿受力而感到剧烈疼痛,很快,上面的水染红了一片,像家里纺织的大染缸那么红,她立即意识到自己踩到了破农药瓶,本能地挣扎着爬上了岸。
她总是那么倒霉,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现在她不想折腾了,听天由命吧。
不到半个小时,一位前来洗衣的老太太发现了她,她急忙通知了菁菁的父母。
父母神色匆匆地赶到,把她送进了医院,医生拿药水清洗垢,将她的右脚缠了一堆白纱布,她安然回到了家中。
自然,父母履行惯历,骂了她:“你怎么这么讨人厌,从小到大没有一点惹人疼的。以后没事别到池塘边玩。下次再这样以后就直接跳河算了。若是脚没了,你就等死吧。”
这次足足缝了十一针,准确地说是足足花了一百一十一元一毛钱。真是好记!
看着父母略显苍白的脸,她十分后悔自己的鲁莽行径给父母造成了麻烦,同时庆幸不用住院,否则又要浪费好多钱啊。
她的脚好后,母亲专门带她去了一趟池塘边,也不知道干什么,去后低头弯腰默念了几句“请菩萨保佑。”
罢了,父母终究是父母。先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