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醒来,晨曦的微光下,远近的鸟鸣声交相呼应,此起彼伏。有一刹那,恍惚中我竟然不知置身何处。完全清醒过来,看到花酒端着冒着缕缕热气的茶缸,持红宝石烟嘴坐在敞开的帐篷口抽着香烟,神态悠闲。三妖精蹲在他身边一边刷牙,一边用牙刷指点云山雾海中的风景。
胡莉在忙着准备早餐。见我醒了,递给我一个温馨的微笑。
我掀开睡袋坐起身,扭头看见黑蜘蛛蹲在康仪的铺位前,正在为她做足部按摩。她双脚的趾头由于在攀登过程中的蹬踏,出现了淤血,就好似涂了紫黑色的指甲油一般。
我赶忙起身走过去察看。
康仪躺在铺位上有意识地缩了一下脚,冲我咧嘴一笑:“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什么豆腐做的娇小姐。”
我俯身拿起康仪塞在登山靴里的袜子看了看,发现已经磨破了几个洞。
我扔了破袜子,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薄一厚两双袜子,亲自把薄袜子塞进厚袜子,放在康仪枕边:“今天爬不动时你一定要开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了。”康仪坐起身,取了一支香烟叼在嘴上,“凭你的为人,就算是死也不会割绳子。”
黑蜘蛛往康仪脚上抹油:“康小姐,你要是心存侥幸,还不如我现在一脚把你踢下深渊,免得连累别人。”
康仪点燃香烟,喷出一口烟雾:“真要踢也等吃了早餐。嘿,小妞,我能多吃一个荷包蛋吗?”
胡莉扬了扬锅铲:“能顺利爬到顶峰,我专门炖一只小公鸡给你吃。”
康仪做了一个鬼脸:“将来我跟我的子孙提起往事,该怎么粉饰这段经历呢?总不能说攀登高峰是因为嘴馋想吃小公鸡,那不是自毁我巾帼英雄的形象吗?”
我忍住笑,走到梳头的三妖精面前:“你气色不错。”
三妖精瞥了瞥左右,低声说:“睡了一觉,脚上的淤血和脓泡全消失了。”
我宣照不宣地对她笑了笑,取工具梳洗,然后倒了一杯咖啡走到花酒跟前坐下,看了看天上铺起的瑰丽朝霞:“花酒兄,待会儿让三妖精也跟你一组。你们先爬,我带着康仪在后面。”
花酒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吃了早餐,等云雾逐步如梦似幻散去,我们开始收拾帐篷,打点行装。
花酒带着黑蜘蛛、三妖精和胡莉往上攀爬之后,我在康仪身上多加了扣环,又套上一条绳索,然后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一口递给她:“今天对你来说真的很艰难,所以千万别硬撑。从前我失去过很多朝夕与共的挚友,无数个日日夜夜心灵上倍受煎熬。也许将来某一天我或你会静静地看着对方平静地离开人世间,但现在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坠入深渊,悲惨地死去。”
“当然,”唐仪玩弄着手中的香烟,脸上泛起微笑,“象我这样的女人永远不会多,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就被死神勾引走了…我一直想知道你的名讳,还有你更多过去的经历…”
“反正不叫死神。”我淡淡一笑,“无论悲喜,我的过去已经不重要了。你的过去同样不重要。我们一起面对每一天的艰难险阻才有意义。”
康仪看了看我,把香烟叼在嘴上:“有时我难免犯傻。确实,今天还没结束,何必奢求永恒。”她捏了捏我的手,“上路。”
我抬头看着花酒一行已经在视野里缩小的身影,活动了一下手腕,向上攀爬。
几个小时的时光在光影转换中过去,我们一步一步地向上攀升。更多纷至沓来的景观赏心悦目,但我不敢有丝毫陶醉。因为,缠在我身上的绳索的另一端,维系着一个鲜活的生命。
身上被汗水打湿的衣裤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风吹日晒的脸疼痛得近乎麻木。可是探险的脚步不会停息。
人与生俱来的宿命不是跟岁月抗争,而是在短暂的生命旅程中尽可能多地认识自然,了解世界。生存和生活的差别仅在于此。
在涉足山水的过程中,我的感悟是不要轻易给自己的人生定位,才能走得更远,视野也才会突破狭隘的限制,从而领略更多精彩。
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会认为它们看到的世界就是整个世界了,贪图于享乐的人往往也在犯类似的错误。
人类的进步是创造了很多非凡的东西,然而一味享受创造的成果,又促使人类在纸醉金迷的世界里集体堕落。
有多少被生存折磨得五体投地的人,仅仅是为了凑凑人数活着?又有多少聪明才智,被欲望和诱惑所污染?
人生若只是为了私欲不择手段,那么在进化的文明中只会产生不断退化的怪胎。
人类构建的世界与大自然距离一旦拉大,文明的丰碑就会轰然瘫塌。
我踩在一个落脚点上,调整着呼吸。
这时,康仪在下面抖动了绳索。
我低下头,看见她像一个牵线木偶般悬在空中。
我连忙操纵滑轮滑下去,揽住她的身体。
康仪现出苍白的一笑,启了启干裂的唇:“我尽力了。”
我腾出一只手拉开她的登山服,取水瓶洒了些水在她胸口,然后喂她喝水:“其实你已经很了不起。”
“我知道,”康仪伸出左手抓住我的胳膊,软绵绵地靠在我怀里,“可是还能吃到小妞炖的小公鸡吗?”
我收起水瓶,抬起了她的下巴:“我很少和人打赌,不过现在我担保你今天一定能喝鸡汤。”
康仪颤了颤嘴唇,露出藏在右手衣袖中的折叠的军刀:“要不是为了让你又一次不受到伤害,我早就割断了绳索。”
我取下她手中的军刀放入衣袋,竭力一笑:“以后还会有很多一起抽烟的日子。”
“难说某天还会同床共忱。”康仪脸上现出异样的光彩,“没有床,躺在你怀里数星星也行。”她摸了摸我的脸,“为了啃鸡腿,喝鸡汤,一起抽烟,偶尔在你面前撒撒娇,我得活着。”
看到她情绪趋于平稳,我开始作调整。
我把我和她的背包归拢,悬吊在一根绳索上,然后取对讲机与花酒联系:“花酒兄,你们距离顶峰还有多远?”
片刻,花酒的声音传来:“大约还有15米。你们情况如何…”
我对康仪笑了笑:“还不算太糟糕。”
花酒的声音再度传来:“明白了。我们会做好接应准备。”
我收起对讲机,让康仪趴在我背上,用绳索绑好,试了试攀登的绳子:“搂着我,我们慢慢往上爬。但是千万不要做一件事。”
“我知道了,”康仪轻声一笑,“即使想尿尿,我也拼命忍着。”我咳了一声:“那倒无所谓。只是我往上爬时千万不要往我脖子里吹热气,不然我一失手,我们会死得很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