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披散长发,身着粉色睡衣的女孩子趴在对面的床上,双手托腮,翘着雪白的小腿借着床头灯的光亮在看一本精致的画册。有那么一刻,这个宛如散发着蜜桃般香气的清纯女孩,让我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待清醒过来,我才意识到她是胡莉的又一个化身。
作为漂泊的一种方式,任何形式的旅行都是用行动在诠释生命的意义。但只有真正的旅行者懂得,用生命去追逐自由的收获是——这个世界所能感知的一切都是你的,又都不是你的。因为你懂得欣赏,但你只是光阴的匆匆过客。
每个人无论经历过多少次跋山涉水,都只是路过,谈不上征服。日月交驰,烟霏云敛,山水在那里,人间已经更新换代。可是凡人类涉足过的地方,一定会有一种东西留在那里。这种东西,就是回忆。古老的回忆存在于图画、符号、歌舞、雕塑、图腾、文字及口头传说中。
我认为这次旅行,是在追寻远古的尘封已久的回忆。
我驱散梦中残留的遗憾,坐起身来。
胡莉偏过头,递给我一个甜甜的笑:“博士,您醒了…”
我揉了揉头发:“我倒宁愿沉溺在梦中,可总得醒过来面对现实。这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胡莉合上印有奇神异兽的画册,赤脚下床,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把人类世界的很多事情归拢在一起看,很不幸。单独看某几件事,很幸运。您等等,我去为您取换洗衣物,然后去弄早餐。”
她起身开亮卧舱大灯,似邻家女孩调皮地扭了扭屁股,蹦蹦跳跳地拉开门出去了。
一会儿,胡莉为我取来了一套休闲装,一双半统登山靴,一双绵袜,一条皮带,一只多功能手表,一条项链,一盒铁盒装的香烟和一个防风打火机。
胡莉把物品放在我的床头柜上,美滋滋地说:“为了这趟旅行,我为您选择了50套服装和30双鞋,香烟、茶叶、咖啡和各种酒类应有尽有。有时候我觉得当保姆挺好玩的,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修饰生活。怪不得在人类世界里女人总是注重家庭生活。我把您的东西都存起来了。原则上整个旅程中不允许有任何私人物品,包括内裤。哦,对了,项链是通话器,呼唤我时,打开坠子盖就可以随时通话。梳洗好就来吃早餐,别让我等太久。”
等她走后,我掀开被子下了床。尽管目前我不太确定这趟旅行会给自己的人生增添多少忧伤与欢喜,但适应任何环境是旅行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
冥冥中,我想起了那句警示冒险家的格言——无论你站在山下或攀上顶峰,任何时候,都不要跟命运讨价还价!
我梳洗一番穿戴一新地下了楼,站在大厅里透过液晶屏幕,看着外面不断飘浮的铅灰色云雾出了一会儿神。不知是航行器密封和稳定性能太好,还是我在屏幕里看到的都是虚幻的影像,总之我没有失重的感觉。
我走到操作台前,看了看各种不断变换的航行数据,感觉很奇妙。在一万米以上的空中航行与在地上一栋装璜典雅的别墅中闲逛没什么区别,算不算一种不太糟糕的人生体验?
我自嘲地笑了笑,走进了格局雅致的餐厅。
胡莉变成一个烫着卷发,身着绣花旗袍的美貌少妇,姿容姣好地坐在摆着丰盛食物的餐桌前等我。
我们象和乐融融的家人一样共进早餐。
我尽量忘却胡莉是一架机器,而把她当成一个有血有肉有各种喜怒哀乐的人来看待。看得出她也努力在消除人与机器之间的隔阂,或者说我们都在驱散孤独。
孤独是人与生俱来最排斥的一种情感。遗憾的是人一生中很多时候身心都是孤独的。所以,人生在世倘能获得共享悲欢离合的知音比获得荣华富贵还弥足珍贵。不论能沟通的知音是鬼神还是一架机器,或是习惯于趴在膝上假寐的一只小猫。
早餐后,我在大厅里喝着茶抽着烟,与胡莉讨论着航行手册上标注的各种事项。渐渐地我发现她与真正的女人仅有一丁点儿不同,她从不借故去卫生间补妆。而美貌的女人通常都自以为是的这一特征在她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不知不觉中,液晶屏幕上出现了蓝天白云,接着,展现出连绵不断的青山绿水,蔚为壮观。
坐在我身边的胡莉发出一声欢呼,合上了航行手册,一改雍容典雅的姿态,扭身一变,变成一个斜戴牛仔帽,身着无袖牛仔装和牛仔短裤,足蹬高统皮靴的充满野性美的女郎。她从我手中取过香烟抽了一口,递还给我,徐徐吐出烟雾:“伙计,《山海经》上记载的第一座山系鹊山的首座山招摇山到了。我认为,如果我们的一切行动都遵从专家们编写的航行指南进行的话,不仅会变成白痴,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我点了点头:“至少瞬息万变的自然界从来不会如书本上记载的那样按部就班。”
胡莉扯了扯网状的连袜裤,拿起航行手册扔进了垃圾桶。
随着航行器徐徐下降,外面的景物越来越清晰。最后,航行器稳稳地停在了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地上。
液晶屏幕上出现招摇山的名称,之后显示出海拔、温度、湿度和空气质量等数据。
“竟然不指明我们身处什么世纪,所谓高科技也不是万能的,真他妈荒唐。”胡莉摘下帽子甩了甩头发又戴上,冲我皱了皱鼻子,“退一万步说,能与你携手畅游山水,身处什么时代我倒不在乎。”
在这方面,我远远没有她豁达。
我们开始整理行装,充分做好实地考察前的准备。
15分钟后,我背的背包里装了针线包,急救包,防水火柴,一瓶调味盐,一根测试野外采集的食物是否有毒的银针,一盒防晒油,一把手电,一盏聚能灯,一卷卫生纸,一瓶驱蚊油,两瓶水,两瓶酒,三盒方便米饭,一盒巧克力,一袋牛奶糖,四只香蕉和两个苹果,一叠标本袋,一架高倍望远镜,一把瑞士军刀,一架黑白相机,一把地质锤。胡莉则背了茶叶,酒精炉,不锈钢锅和茶缸,吊床,睡袋,双人户外帐篷,弹力绳和净力绳,环扣,砍刀。
显然,她的背包比我的沉重。
出发前,我特意向胡莉要了一双薄袜子穿上。她对我里面穿薄袜子,外面套锦袜子的举动颇为不解。鉴于她不会出汗,我也不想解释这个登山的诀窍。
胡莉配了一副宽边茶色眼镜,刻意在腰间佩戴了子弹袋上插满子弹的一支点38左轮手枪。这一搭配令她看上去魅力十足,颇有些探险者的姿态了。
怀着莫名的心情,我们开启了舱门。走下舷梯前,胡莉亲自为自己和我佩戴上了胸牌。
当我走下舷梯,站在草地上,沐浴着阳光,呼吸着混杂着草木和泥土芳香的空气,眺望着峰峦叠嶂的群山和莽莽的原始森林,终于相信这不是一款虚拟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