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潭再一次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依旧是四肢百骸都要裂开的感觉。还没调和好的身子昨晚被一顿毒打,可真是遭罪。心中暗暗腹诽沈熙这一番授意虽不知是何用途,自己这日子也太不好过。
强撑着坐起来,看天色已是临近正午,桌上放着两个馒头还正温热,抓过来吃了,气力有那么几分恢复,勉强走了几步路,和昨天感觉差不多,还是一般的体虚,身上的伤势却不如刚醒时疼痛。心想莫非是这些日子受苦受得多,自己都有些习惯了。
屋里不见沈熙和知能师兄,走出房门阳光好得很,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正巧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小心翼翼的端着碗过来,见张潭醒了,乐呵呵的说道:“你真能睡,都中午啦。“
张潭久不见这般笑脸,心境安逸,笑着说道:”能睡是好事,睡都睡不好,活着多不开心。”
小和尚端着碗进了屋子,惊叫道:“你把馒头吃啦,真是能睡又能吃啊。”
张潭汗颜,小心说道:”别是我把你午饭吃了。”
“没有,这馒头就是留给你的,沈施主特意交代了,馒头里有药草的,能治你的伤。”
张潭听言喜上眉梢,小和尚又说道:”这碗汤也是你的,药汤,不过很苦。”
张潭走进屋子,端详一下这汤,黑中泛紫,也不知识什么药,端起来一口喝了,果然是苦不堪言。心里却是很甜,久不经人照顾,有人关怀的感觉还真是叫人怀念。
小和尚见他喝了药,在屋子里绕着圈想了一遍,拉住张潭手说:“好像没有交代我别的事了,那就走把,圆德首座要见你。”
张潭想起昨日沈熙说过,自己能进来还是他向圆德求的情,可见这个人在无禅寺里是地位很高的,一问小和尚方知这人是当今无禅寺里最大的和尚。
这无禅寺职位,最上面的方丈是圆镜大师,紧接着底下便是首座,统领全局的二把手,也就是这个圆德大师。再往下是圆海执事,便是具体执掌寺内大小事务。按理说执事里面还分殿主,寮元,钟头,鼓头,印房,夜巡,清众,香灯,司水,耆宿,闲住,护病,打扫,行者,净头。再下面才是罗汉,比丘,小僧,沙尼。首座执事这等还要分西序班首和东序班首,下面执掌事物也是不同。
可无禅寺人少寺小,没那多事情,也不分这么细。首座执事这两个只有一人,具体点烛敲钟之类的闲碎活都是分派给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僧人轮流收拾着。
眼下张潭身边这个小和尚就是近日里点烛的僧人,七八岁的年纪,日暮时分去点亮寺里的几十个灯。
小和尚说他法号‘空静’是比‘知’还要小一个辈分的,在寺里是辈分最小的。这个辈分本没几个人,他能进来也是偶然,寺里管事师傅都说不能再进人了,结果还是让他进寺了,据说还是知能师兄找大师傅求的情。
张潭被他这么拉着,空静小声的附耳说道:“带你看一个喜人的事情,可不要声张。”说完拉着张潭一阵小跑,躲在一堵墙后面,探出个头说道:“你看那边,那是寺里的习武场。”
只见一片空场上,一人独腿站在木桩上,另一腿高举脑后,头顶还放着个水碟。
张潭细眼一看,这不正是昨日那个知深,毒打自己和师兄知能的罪魁祸首。
空静说道:“这是圆德首座的意思,昨天他闹得太过火了,沈施主去告了他一状,说是吃了自己的晚饭。”
张潭偷笑,这么蹩脚的借口,也亏他想得出来。不过这份心意还是领了,看着太阳底下他这么一动不敢动的站桩,怎么看怎么爽。
又问说:“你说是喜人的事情,他在寺里很招人厌嘛?”
空静说道:“知深总是欺负我们,小辈里面不是武僧都挺厌恶他,但是长辈大师那边就不是了。”紧接着压低了声音说道:“上次还听圆海大师夸他呢。”
张潭点点头,想必是个油滑人物,空静拉着他一路不再停留,直接走到圆德的僧舍。
站在门外恭恭敬敬的扬声说道:“圆德首座,人来了。”
只听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进。”
空静努努嘴,张潭会意,独自推门进去。
这间僧舍比知能那间就不知道干净出多少去了,修缮的也到位。桌旁两个蒲团放的规整,张潭行礼之后盘腿坐下,对面老僧眉发皆白,看着十分年迈。
桌上还放着副空棋盘,两边黑白棋子个一份,一份茶壶杯碟。屋内墙上挂着几幅佛像画,不似是出自丹青名家之手,却也有独到意境。
老僧拿起茶壶青杯,轻酌了两杯,放于张潭身前。
张潭谢过,听老僧问道:“张翼统领可好?”
张潭眼色一暗,本是拿杯的手僵了一下,这杯子也没拿起来,说道:“兵败齐燕两国边境,家父生死未知。”
老僧说道:“张统领乃燕国一大福将,施主大难不死,张统领想必无恙。”
张潭说道:“这一路也打听了,没什么消息,但愿家父无事。”
老僧点头不语,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和张潭对坐慢饮这杯茶。一杯饮尽,再填一杯,老僧这才接着说道:“无禅寺地处夏国,与燕国世代交好,如今圆镜方丈闭关不出,我自然要给公子行些方便。”
张潭点头,心中却在腹诽这老僧嘴上说的好听,在山门前还不是差点叫人把自己打死。
“公子也是明事理的,如今乱世将至,无禅寺小,尽力求自保。”
张潭说道:“我来此地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见过了圆镜大师,定会离开,大师不要多虑了。”
老僧点头不语,接着和张潭慢慢耗这杯茶。这杯茶将尽的时候,老僧又说道:“寺里人多,武僧占了半数,这后生们不修禅的,脾气难免有些冲撞,一时半会不太好改,张施主还请担待了。”
张潭心想这是给知深开脱了,日后自己再和他有什么争执,免不了说自己一个以客欺主,心里大为不悦。嘴上却不能点出老僧偏心的厉害,说道:“这个自然,和众位师兄弟之间以和为贵,说起来我不过也只呆那么一段时间。”
“施主是明事理之人,这再好不过了。”说完双手合什。
张潭还礼,明白这是下了逐客令,自己起来告辞了。
出了门见空静还在屋外等着,拉起他来奔着习武场的位置过去,问道:“知能人呢?”
“下山买菜去了,要晚些才能回来。”
“你去找根棍子来,不要太粗的。”
空静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多说,一溜烟的跑出去。张潭边走心里边气,这老和尚先是戳自己痛楚,听说父亲生死不知,便不再忌惮。话虽不多,句句暗讽,真是难听至极。这一番话下来,自己被武僧打了,反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其实圆德话里没这么多弯弯绕,也没真想拿话刺张潭,只是张潭最近太不如意,和之前二十年比起来犹如云壤。心里气不过,倒是夸大了这番话里面的恶意。
走到习武场这时候武僧都在吃饭,诺大个空场只有知深一人。
张潭抬头看着他,说道:“不能下来啊。”
知深瞬间眼里要喷出火来,被这么个东西撞见自己受罚,这面子丢的比什么都难受。
“想必也是不能说话,听说这站桩,下来就要上去重新来过,哦哦,碗里的水也不能撒。”张潭冷笑着看向知深:“不知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空静这时跑着过来,把棍子递给张潭。
这知深再傻也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了,眼里愤恨更浓,苦于不能讲话,只能恶狠狠的盯着张潭。
“别看的太用力,我会怕。”
张潭说完一棍子甩到知深腿上,嘴里还嘟囔呢:“这地方有个蝴蝶唉,帮你赶一下。”
“啪。”又是一棍子甩上去,又接一句:“这小东西怎么还不飞走呢。”
“啪!哦哦哦,这是你裤子吧,有点脏啊,看错了。唉,不是,飞你屁股上去了。”
“啪!哎呦没打到。”
知深站在矮桩上面有苦说不出,他一不能说话二不能下来,三还不能让水撒出来。真是无计可施。
张潭下面打的不亦乐乎,一棍接着一棍。
“让你昨天和我装,无禅寺是你的地盘?”
“有圆德老和尚帮你撑腰就行了?以为老子不敢打你吗!”
“你说话啊,你他妈说话啊。”
“老子当年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你他妈还在这里抢馒头吃呢,你他妈和我装。”
张潭越打越气,胸中似有滚滚火焰烧了起来,一棍狠似一棍,打的知深心中叫苦不迭。
直到最后咔嚓一声,木棍应声碎裂,断成两段。
体虚的张潭呼呼的喘着粗气,心想这武僧还真不是吹的,木棍都打断了还没摔下来。自己去捡了断掉的另半截,看着知深说道:“咱俩的事没完的,你肯定要报复我,我也肯定不会忍你。如果我是你就会学聪明点。”
知深心里恨得双眼喷火,怒目圆瞪。
张潭一看这样子心里就明白了,这事冤冤相报,还且要打一阵子呢。也就不废话了,收起棍子往厨房走,棍子找了处林子随手扔了。
空静看的热血沸腾,一路回去一路表达自己的敬仰之心。
张潭心中却是苦笑,这一番弄得自己现在是爽了,可之后日子想必就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