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现今天真的很忙，我早早便出了门。门外的车夫问我是否需要马车，我摇了摇头，觉得到处走走也无妨，太阳还没落山，离烟火盛宴还早着呢。
可刚走出巷子便有些后悔了，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两边有叫卖的小贩，还有相互追赶点炮竹的小孩儿，我在人群中只能缓慢移动，与人擦肩而过时总会引来有意无意的目光。
万家灯火，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小红莲了。
赛春楼的姑娘们大多都认识我，知道小红莲有个背景神秘的好姐妹。
“夏冰妹妹，小红莲可在楼上？”
夏冰是这里最好说话的，不是因为她单纯，而是处事太过圆滑。
她一身薄透的裙纱，里面的粉色抹胸若隐若现，迎面袭来的凉风她似乎毫无知觉，风情万种地抬手轻轻撑在门边，风情万种。
“她呀……一早就躲在房里梳妆打扮呢！到现在还没出来！”她稍稍凑近，在我耳边打趣道，“你说——她是不是在外头有情郎啦？”
我摇头笑了笑，故作诧异，“真的？是谁？”
“哎哟！若是连你都不知道还有谁能知晓！”夏冰叹了叹气，然后悻悻转身而去。
我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小红莲虽然只是这里打杂的，但她不比这里的任何姑娘差，再过上几年，她的姿色会更抢眼，苏妈妈的如意算盘向来打的响亮，若是过早地锋芒毕露迟早会招来嫉恨。
房内，小红莲果然在对镜贴花黄，专心致志，我站在她身后轻咳了几声她才恍然发现我的存在。
她瞬然抬头，从镜中看我，然后一个不小心手一抖就把眉给画歪了。
“我可是画了一早上的！”小红莲哭丧着脸，看着自己眉角突兀的一笔。
我在一旁笑道，“你画得跟没画一样，还不如这一笔显眼呢！”
小红莲预料之中地在下一秒爆发，拿起眉笔气呼呼地指着我，“你懂什么！我要的是清丽脱俗的感觉！”
“你本就清秀动人，不施粉黛更好看。”我迅速抛出了这句话，她的情绪才微微缓和些。
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狐疑道，“真的？”
“千真万确。”
小红莲瞬间咧出一个明媚的笑，然后将镜台上的眉笔还有唇纸一类东西通通收罗近抽屉里，端来一盆水，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洗脸。
干净粉嫩的脸挂着水珠，仿若出水芙蓉，她把脸凑近再次跟我确认一遍。
“这样真的好看些？”
我嫣然点头，小红莲向来藏不住心事，她今日如此精心打扮，定是与张坎有关。
“今晚有约了？”我问。
小红莲难得羞涩，抿嘴点头，眼里溢出的都是甜蜜。
“哎……”我有些怅然，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看来除夕我真是要孤零零地一人了。”
小红莲眨了眨眼，内心挣扎了半天才道，“那……我们三人一起？”
我当然不会去扫兴，只是她这副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想逗她玩儿。
“真的吗？万一今晚张坎是想着要跟你一表心意，若有我在场他会不会不好意思说出口？”
小红莲侧头，竟真的在认真思考，我在一旁被乐得不行，忍不住张嘴大笑。
她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捂着脸骂我讨厌！
最后小红莲也还是没忍心完全丢下我一人，她说张坎约她亥时在盛天湖一起看烟火，在此之前可以陪我随意玩。
烟火盛宴亥时一刻才开始，历琛说过看烟火最好的地方是玄天楼，就算只有自己，也不能错过烟火盛开的最美时刻。
小红莲身穿的长裙和披肩跟我的款式相似，远远看去，俨然一对双生花，一个清秀靓丽，一个明艳动人。
烟火还没开始，但盛天湖已经挤满了人，我和小红莲在亭子里闲聊，周围是灿烂的点点火光，时不时有小孩子跑过来，话还没说清楚就往我怀里塞了东西，然后匆匆跑掉。
有一次是个金粉色的香囊，有两次是用相思豆做成的吊坠。
我看着手里的东西，讷讷问道，“这是何情况？”
小红莲掩嘴一笑，“估计是哪家公子看上你了，托小孩儿来示好的呢！”
“不会吧？”我顿时坐得笔直，小心地环视周围一圈，降低声调。
小红莲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十分笃定，“错不了，以前我跟清荷姐姐出来，她让我送了好多次！”
我哦了一声，并没有再深究，小红莲见我神色淡淡，感叹道，“难怪，你已有了喜欢的人，想是不会在意别人的这点儿小心思。”
我笑了笑算是默认，但小红莲却兴奋起来。
“我们来交换秘密吧！我先说我的，然后你再说你的！”
见我犹豫，小红莲激动道，“我都来陪你了！你连说说心事都不肯？”
她眨巴眨巴着眼，满是委屈的样子，我微微叹气，“不是我不肯，而是我的秘密太多，不知要从和说起……”
“那我要听最重要的那个！”小红莲脱口而出，然后怕我反悔，赶忙拍着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放心，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
我有些好笑，心想要是真说出去了，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我先说吧！”小红莲双手覆在双膝上，变得腼腆起来，“其实……我是真心喜欢张坎的……”
我当时在吃着路边买的桂花糕，听她来这么一句，差点没被噎着。
“你就不能说个我不知道的？”我连咳了几声，眼泪都要被挤出来了。
“是真心的……”小红莲又强调了一遍，“想要一辈子的那种。”
“以前经常看到姐姐们私底下议论自己的心上人，然后每天花上很多的时间精心打扮，就为了等候心上人的一个转身，她们总以为自己会是个例外，总觉得这一次自己一定能稳稳抓住幸福。可到后来结果都一样，负心人能补偿给她们的只有身外之物。”小红莲晃了晃脑袋，“所以我才觉得当上花魁才是最实在的，心和漂亮衣服，我至少能把握住一样。”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小红莲抬头看我，有些茫然，“有了暗暗期许的人，好像其它都变得不重要了。”
“即使摔得粉身碎骨也不重要？”我问。
小红莲微微一笑，眼里满是温柔，“不会的，张坎跟别人不一样……”
我摸摸她的头，感慨万千。
“轮到你了。”小红莲转而看我，嘿嘿一笑。
我定睛看她，阴森轻笑。
“其实——我不是人——”
小红莲瞬间石化，见我凑近，她便下意识地往后挪，因为用力过猛，整个身体直直向后倒去。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她也不敢挣扎，一副就要哭出来的表情，甚是滑稽。
我刚想开口解释，小红莲的声音颤颤响起。
“白白，乖啊……鬼故事白天再跟我说。”
我惬意一笑，悠悠开口，“秘密我说了，只是你不相信。”
小红莲一脸苦相，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脸，见我没反应，转而用掐的，然后把手放开仔细瞧着我脸上那两道红红的指痕，她才稍稍安心了些。
“不信？”我挑眉一问。
小红莲瞬间又紧张起来，点头又摇头的不知想表达什么。
“还记得你与张坎初见的那晚吗？我在水里待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我根本就不需要呼吸，还有——”我故意将声调压低，拉过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一脸坏笑，“你用匕首捅一下我这里，看看我会不会死。”
小红莲的脸唰的一下变白，慢吞吞地收回手然后不敢看我。
我靠坐在一旁，迎面吹过凉风，怡然自得，“哎……还说是好姐妹呢……连这都不信。”
小红莲可怜兮兮地坐在对面，眼神时不时地向我瞟来，纠结了好久才讷讷开口。
“你真的是鬼？”
“可以这么说，但比鬼还要再厉害些。”
“怪不得，你是热乎乎的……”小红莲缓了缓，长舒口气，“既然是交换的秘密，白白是不会说假话的，对吧？”
我欣然点头，然后将我是怎么死的，如何成为龙王玉的宿主，还有……喜欢上历琛的事都一一告诉了她，她听得认真，伴着晚风，还有诸多感慨。
“你为何不向历琛坦白？”小红莲问。
“再过不久我就要投胎转世了，没有必要。”
小红莲对此十分不解，“正因为要离开了，所以才要不留遗憾啊！若他喜欢你，那么你们还有剩下的一段时光在一起，若他对你无意，那么告白对你也没什么损失，因为投胎总要忘尽前尘往事的。”
小红莲似乎说得有道理，但她漏掉了一点。
“那历琛呢？好的坏的对于我来说只不过一碗孟婆汤就能解决，可他还有好长的一辈子呢……”
我怕自己在他这生漫长的记忆里占据着不好的位置。
小红莲却一脸无所谓，“我要是你，我就只抓住自己能碰到的东西。至于他……远远不是你能掌握的，就像你不知晓他心中是否有你一般。”
我微怔，人心易变，而我能掌控的从来只有自己。看着她，我忽而一笑，大智若愚大概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姑娘吧……
“这么说……还有几个月你就要走了？”小红莲道。
我点点头，轻松一笑，“所以你要加把劲儿啊！争取让我在走之前能喝上你和张坎的喜酒。”
小红莲脸颊微红，笑得动人。
亥时将近，盛天湖的人越来越多，小红莲与张坎约好的时间快到了，我也不拖沓，叮嘱了几句便向玄天楼走去。
绕过盛天湖，默默回首，小红莲侧身坐在亭子里，一身水蓝在朦胧月色与明亮灯火的映射中显得柔美宛若，不禁心神微微一动。
盛天湖离玄天楼不远，但因为一路上都是人，我走了好久才到。站在楼底仰头向上看，高耸的阁楼在这喧闹繁盛的夜显得安静且特别。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淡淡的光将楼外的喧嚣隔开，我刚踏入就听到有人喊道。
“快看快看，烟火就要开始了。”
之后便是众人激动的叫喊声，于是我加快脚步向楼上跑去，不想错过除夕夜的第一束烟火。
此楼有五层，当我气喘吁吁地踩上最后一个台阶，一束烟火正好冲上夜空，划出一个美丽弧线在最高点绚丽绽放。眼里映着火光，满是惊叹。
尽头处有个欣长的身影，一身白衣，负手而立。
我讷讷向前走了几步，脑子里全是不可思议的想法，直到那人转身，又一朵烟火在空中盛开，照亮了他的容颜，是我不曾想过的风华绝代。
“你来晚了。”历琛轻轻一笑，灿若星辰。
其实，他才是今晚最耀眼的烟火，让我怦然心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