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干瘪的身躯在一点一点丰满，灵力以最柔软的方式回归到我身体里，不再是四肢无力，连动一动手指头都能感觉到肌肤的莹润，可我就是睁不开眼，只能听到自己身体里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安宁。
自己就像飘浮在海上的一片叶，自由自在，水与阳光混合的味道让我身心舒畅。
像是过了好久，醒来的时候看到阿冉靠坐在床前，见到我睁眼先是一顿，而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欢天喜地。
“夫人你醒啦！”她急忙将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姜汤端过来，“奚神医果真厉害，说你今日会醒，没想到一大早的就见你睁眼了，真是谢天谢地！”
她一边喂我一边说道，“夫人的气色真好，小娃娃刚出生的那会儿你大出血了，真是把我吓坏了！”
我笑了笑，在屋内环视一遍，“孩子呢？”
“他还在睡呢！夫人一定很想见小娃娃吧？我这就给你抱过来！”阿冉说完便欣喜地跑出去了。
听到我醒来的消息，管家很快就来了，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斑白的头发像是苍老了许多，“夫人醒来就好。”
我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历琛他……”
“大人他在宣城。”管家勉强笑了笑，“夫人……可想去看看他？”
我会意了管家的意思，历琛的身体已经受不了路途的颠簸了。
“当然。”我看上去还算平静，“明日你与奚神医先带孩子去宣城吧，他一定很想见孩子。”
“那夫人呢？”管家愕然。
“我还有事要办，随后就到。”
“老奴怎能放心留下夫人一人？大人若是知道了也……”
“我有分寸的。”我淡淡一笑，“如今我的灵力已恢复，不会有事的。”
管家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此时阿冉将孩子抱来，我小心翼翼的接过，静静地看着，满是温柔。
“小娃娃还没有名字呢……”阿冉道。
“我也好奇，历琛会给他取什么样的名字。”指尖轻轻点在他脸蛋上，圆嘟嘟的脸粉白粉白的，可爱极了。
阿冉逗了一会儿孩子，神色有些闷闷地，“夫人是不是要回去了？”
我学着阿冉刚才的动作轻轻捏她的脸，灿然一笑，“很快我就会回来的，然后一起看大漠的星星”
阿冉抬头，惊喜中又带着狐疑。
“我保证！”我轻声一笑。
站在一旁的管家神色微动，擦了擦眼角就去收拾明天启程的行李。
临别的前一日，奚全来找我，看到已全然恢复的我甚感欣慰，“嗯，不错。总算没让我白费力气。”
我走到他跟前，恭恭敬敬地给他做了个揖，“奚神医这段日子对白白的悉心照料，白白感激不尽。”
奚全神色一亮，转而问道，“你不跟我们回去，是要去哪里？”
我垂头浅笑，“我可不可以不说？”
“我能说不可以吗？”奚全反问。
“能。”我侧头，“然后我会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奚全瘪瘪嘴，转身正要离开，我出声道，“那就劳烦奚神医帮忙照看我的孩儿几日了。”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没回头就走了。
我一个人去了黑玄山，那里不少鬼魂还记得我，我向他们问起申仲谦，一只无头鬼热心地带我去找他。
穿过亭台水榭，无头鬼指着不远处的阁楼，“喏，最高的那座就是了。”
上了阁楼，我轻轻敲了敲门，然后听到申仲谦懒懒的声音，像是没睡醒。我清了清桑，响亮道，“是我，顾白白。”
忽而屋里没了声响，正想着要不要再敲敲的时候门打开了，申仲谦已穿戴整齐，看了我片刻便转身往里走。我讷讷地跟了进去，申仲谦背对着我，我能从那面宽大的铜镜里看到他的表情。
“找我有事？”申仲谦挑眉。
“魔的寿命有多长？”
他皱眉，“百来年吧，怎么了？”
“请你帮我。”我咧嘴一笑，“我想与人平分寿命。”
“嫌自己命太长？”申仲谦眼睛微眯。
我涩涩一笑，若余下此生没有历琛相伴，漫长的岁月岂不是种煎熬？
“不过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申仲谦正色道，“强行抽离元气，你以为自己能毫发无损？”
“这么说真的有办法？”我惊喜万分，眨巴眨巴着眼一脸期盼，“请你一定要帮我！”
“抽离元气有什么难的。”申仲谦阴阳怪气道，“不过就是会眼瞎而已嘛……若万一我力道没把握好，你两只眼都会废掉。”
见我一滞，申仲谦顿时来了精神，跟我强调能修炼成魔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今后眼瞎是怎样怎样地凄惨。
我突然开口，“按理说，我其实只用瞎一只眼？”
申仲谦瞬间暴跳如雷，“你到底有没有听到重点！”
“你刚说了呀，抽离元气之后，我的紫瞳会变成黑色。”我轻快地安慰自己，“正好，以后不用被人指指点点了。”
申仲谦有些不高兴，“眸色的变化是成魔的标志，别人都羡慕不来，你竟然嫌弃？”
我嘿嘿一笑，有些忐忑，“能不能……迟些再帮我抽离元气？”
“怕了？”申仲谦得意得要命。
我笑了笑摇头，“想再看看他们。万一你真把我两只眼都弄瞎了怎么办。”
申仲谦定定地看着我，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若有另外一种选择，你愿不愿意一试？”
“就像当初我解开封印那样……让记忆消失。”申仲谦缓缓开口。
我几乎没有犹豫便摇头。
“记忆就那么重要？”他皱眉。
我默然，而后点头。申仲谦忽而大笑，深红的双眸渐渐暗淡。
“你说得对，我们果真不是一类人。”
七日后，宣城旧宅。
下马车的时候踩了空，直接摔了个狗吃屎，我迅速爬起来，拍走身上的尘土。
“姑娘没事吧？”车夫大概也没料到我会摔，伸头过来看。
我站直，从腰间拿出银两，仔细判断了半天才迟钝地伸手，但距离还是出了偏差，银两没能交到车夫手上。
“哎哟，姑娘你这是什么眼神……”车夫的眉头扭作一团，跳下马车去捡掉在地上的银两。
我尴尬地笑了笑，“抱歉，一下子还没适应。”
宅子还是之前的样子，清净简约。我深吸口气，再次提醒自己注意平衡，不要走偏。微微张开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将门推开。
沿着青灰的砖石路走着，就像回到了以前，那时候我还是只孤魂野鬼，也不知道历琛是高高在上的国师，就在这间宅子里，他助我炼成鬼魅，教我如何操纵灵力……
穿过后院，是他以前住的房间，房门是开着的。我的指尖触着墙壁轻手轻脚地走向门边，越是走近，步子变得越慢。
往房里一看，就看到了历琛的背影。
一头银发，一身白衣，他静静地站在一张小床前，微微垂着头，手掌温柔的搭在被子上轻轻拍着。
我鼓足勇气，笨拙且认真地向他走去，提前张开手，将他准确无误地抱住。
感觉他的身体一僵，我咯咯地笑出声来，“想我了吗？”
我的手紧紧砸在他腰间，未等他回答便痴痴呢喃，“我想你，很想……”
历琛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没有出声。
“你说过让我在大漠等你的，为何……”我有些说不下去了，额头抵在他的背上，无比眷恋。
“抱歉。”历琛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无力地垂下手，又陷入沉默，
我吸了吸鼻子，“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历慕白。”历琛低声道，“往后的日子有他陪你……”
“历琛。”我急急打断，将他抱得更紧，但总觉得如何也不够，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历琛，我们不会分开的。”我沉然而坚定。
历琛一怔，用力掰开我的手，慌忙转身。
他狭长的双眸闪烁亮光，紧紧盯着我。原来，泪流满面的不止我一个。
“你的眼睛……”他颤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一脸震惊。
我扬起嘴角，笑靥如花，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我的唇落在他的嘴角，只是轻轻一碰，“这一次，换我许你此生朝朝暮暮。”
历琛骤然睁大双眼，而我踮起脚尖，眼里满是执着的笑意，捧起他的脸深深吻下去。
一道紫光将我们笼罩，早已抽离出的元气源源不断地灌入他体内，他银色的发渐渐变深，直至乌黑亮泽我才满意地笑了笑，历琛的眼早已微红，装满了深情却只是无声地看着我。
我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湿润，而后是更用力地深吻。
说好的白头偕老，我怎舍得负你年华。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