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
“二爷。”
立时推开办公室的门,夏城坐在里边,手里拿着一支钢笔,在什么纸上写写停停——忽地就皱了眉,停下了动作。
“怎么样了?”夏城站起身,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上海滩。
“军火已经送到了**的秘密藏匿地点,”立时一一道来,“宋家对外宣称是松岛手枪走火而身亡的,日本人没有追究。”
“如果日本人的野心真的是称霸中国,那么松岛不是个好帮手。”夏城淡淡地说,“他太急噪,终究会出事。”
立时将一张崭新的报纸递给夏城,“二爷。”
夏城扫了一眼报纸的头条——夏式商会力挽狂澜,夺取军火——下面还有一行小标题:日本天皇府副参谋松岛英二在上海因枪支走火意外身亡。这些字眼占据了报纸头版大部分的面积,有非常多的篇幅都是描写夏城的。
他出乎意料地笑了笑,没想到居然有报纸敢这么大肆地宣传这件事。
“是早报啊。”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林阳初?”
“是的。”立时似乎早已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
“这阵子先把商会的事情先解决吧。”
说完这句话,夏城不再开口,继续静静地看着窗外。
立时知道,他有心事。
非常严重的心事。
这个表现得实在太过明显,自从松岛死的那天回来,他的眼中,一直有化不开的超乎寻常的淡漠……和失落。
他知道,该是和顾若西有关的。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夏城的生活和顾若西紧紧相连——每天接送她上下学,去给三小姐上钢琴课,一起出席宴会……他已习惯那个女子安静而温暖的笑容,毫不张扬,和从前妄图接近夏城的女人太不一样。
但是,从那天开始——他没有见到过她。
在别人看来,他的雇主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也只有他清楚地看见他的变化。
“二爷,”立时开口,顿了顿,还是决定说下去,“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还是和顾小姐解释清楚比较好。”
夏城怔了怔——他知道立时一直很清醒地看着这一切,只是他没想到立时会在他面前说出来。
“那你又为什么不肯正视芷儿的感情?”夏城抬起眼看着他——立时也是极聪明的人,打起太极来不比他逊色,从前他们有生意要忙,无暇顾及私人问题,但是夏芷已经不是个小女孩,他有义务为自己的妹妹追求幸福。
“二爷,三小姐需要的不是我这样的人。”
立时平静如初——他知道夏城一定会问他这个问题。
“那你认为她需要怎样的人?”
夏城转过身来。
立时不语,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立时,”穿着白色衬衫和铜亮色马甲的男子,穿过红木的书桌,走到他的面前,眼神中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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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公馆。
“小姐,这是今天的报纸。”女仆恭敬地把报纸递到莫雪琪手里,“二爷的报道在头版。”
莫雪琪的脸色一下红润起来——这几天的各大报纸头版头条都是夏城,她特意吩咐了仆人把所有的报纸都收集起来给她好好地保存着。
夏城,如天神般的男人,是她心中永远的梦。
听说他和那个姓顾的女人已经分手,她的心中更是有莫名的期待感——在他的接触范围内,除了徐雅芸,她已算特别——至少,他愿意出席她的宴会。这是其他人没有的待遇——
她的嘴角洋溢起幸福的微笑,似乎已经被他牵着手,走进了教堂之中。
“小姐,有客人要找您。”
管家出现在了门口。
“晚点见吧,没空呢。”她轻轻地翻着报纸,生怕弄坏了什么似的。
“小姐,是二爷,”管家继续说道,“夏二爷要见您。”
她猛地起身,报纸散落了一地。她呆呆地看向管家,管家再次点了点头。
莫雪琪快速地跑到镜子边,对着镜子看了一番——没什么问题。随后“噔噔蹬”地跑下了楼梯。
夏城站在玄关处,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
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是否这样的为一个女人失魂落魄只是因为太少接近异性,所以对近身的人有特别的好感?
他决定对自己进行一个特别的测试。
当他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最后是莫雪琪这个名字浮现在他的眼前——他认识的女人本就不多,大多是生意伙伴的女儿之类的角色,能叫上名字的更是寥寥可数。莫雪琪——当他对着立时指手画脚半天形容她的模样,立时终于告诉了他这个名字。
于是他来到了莫公馆的门前。
“二爷。”她柔柔地打断了他的思考,“找雪琪有什么事吗?”
“莫小姐,”他淡淡地说,“打扰了,我想麻烦你件事。”他顿了顿,“请问莫小姐有空陪夏某去看场戏么?”
莫雪琪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相信——同学多年,她了解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不会为了一些烦琐的事情去找一个女人——可是今天……
“因为答应了戏院经理要去看戏,一时又找不到女伴,如果莫小姐没空的话大可拒绝。”他的声音很缓慢——如果仔细听,这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可惜,被惊喜冲昏了头的莫雪琪根本没发觉夏城的异常。
“今天本来就没什么计划,”她刻意保持着自己的矜持,但是声音里的激动却遮盖不了她的心情,“如果二爷不嫌弃的话,雪琪愿意陪二爷去。”
“那先谢过莫小姐了,”夏城淡淡地微笑,看了看怀表,“时间差不多了,莫小姐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麻烦二爷梢等了。”莫雪琪怀着喜悦的心情上了楼——夏城……她等待了这些年只是为了他主动跟她说一句话,没想到今天他却会主动来邀请她去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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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城发现,这些年来,他做的唯一一件错事,或者说他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找了莫雪琪来进行他的测试!
或者说,这个测试根本就是错误的!
先不说在车上她有意无意向他射去暧昧的目光,还三四次趁车子打弯的时候顺势倒在他身上;在戏院门口遇到了几个记者和熟人,她恨不得把全身粘到他身上去,像只八爪鱼一样缠绕;明明看的就是喜剧,她像在看惊悚的东西,时不时地像饿狼扑食一样往他怀里钻——在别人闻来是异香的香气,在他闻来只能让他倒胃口。
在她第七次发出“啊”地一声然后往他怀里钻的时候,他决然地起身,用手揉揉太阳穴——向远在门口的立时发送了撤退的信号。
立时及时地赶了过来,“二爷,刚才有人送信来,说仙乐坊有些事,需要您立刻回去处理。”
“好,”夏城稳声道,很绅士对莫雪琪说,“对不起莫小姐,我有些事要处理,恐怕要先走一步。”
“那真是可惜了。”莫雪琪很留恋地从他怀里抽出身来——这个男人居然出色到如此地步,躺在怀里闻不到熏人的烟草味,只有淡淡的沐浴水的味道。
“立时,去给莫小姐打辆车。”几个小时的折磨下来,他已经无法再忍耐,恐怕再这样下去他要当众发火了。
“二爷,以后没事的话可以常来莫家坐坐,我爸很喜欢你。”莫雪琪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好。”夏城漫不经心地应了句。
在莫雪琪欢天喜地地离开之后,夏城扯扯领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忽然他的眼前一亮。
远处有小女孩在卖花,她的手里抱着一大束鲜丽的兰花,清新怡人。她那么脆生生地站在马路的旁边,对路人露出灿烂的微笑。
他不禁被这样的微笑而感染,眼前忽然浮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她从电车上走下来,抱着厚厚的书本,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
他思念了许久的那个身影。
忽然有另一辆电车开过,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着急地绕到对面去,已经不见了她。他的视线在周围搜寻,人人皆是冷漠的表情,似乎在暗示他刚才只是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刚才他的确看见了她。他四处寻找,心从来未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姐姐,要买兰花吗?”小姑娘俏俏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
“嗯,好啊。”
是让他可以忽然没有心跳的声音。
他寻声望去,顾若西低下身子,含笑看着卖花的小姑娘。
他远远地站立,不作声地看着,嘴角不经意间扬起温暖的笑。
于是就忽然心定。
茫茫人海中,只有她可以让他如此。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明白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