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回头来,停下手中的练习,一脸疑惑地从夏城和夏芷脸上扫过,当目光接触到夏宇身上时,她忽然有了顽皮的神色,声音却是清清脆脆:“夏四少爷,又找帮手来啦?”
“才不是帮手!”夏宇骄傲地说道,“怎么,你不认识我二哥?”
顾若西看了看夏宇,再看了看夏城。因为家世环境不同,她从不和学校里那些只会打扮的女生在一起,了解的东西自然也比他们少,夏城,只是隐隐约约听说过这个名字——对于本人,当然也没有概念。
她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下夏城,“嗯……的确不认识。”不过这男人怎么生的这么好看?还有股不知哪里来的茉莉花香……
“不愧是穷鬼家的孩子,连我二哥都不认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进这所圣伯利学校的!”夏宇嗤之以鼻。
“小宇!”夏芷和夏城同时低声道。
“夏四少爷,”顾若西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夏宇面前,“我是靠全额的助学金才进来念书的,并不像某些人,凭着家世,轻而易举地觉得是理所当然。如果不是圣伯利有最好的洋文老师,我想,我不会这么想进来,因为看到的只是一群无所事事拿别人家庭开玩笑的千金和公子,至于你的二哥,我想认不认识他和我在哪里念书是没有关系的。”她那样不卑不亢地说着,夏城才发现,她的印花布鞋是打着补丁的——“哇,原来那个每年的全额助学金获得者就是你啊,好棒噢!”夏芷一脸崇拜地拉住顾若西的手,“而且你弹钢琴真的很好噢!不像我……”
顾若西淡淡地笑着,算是回应了夏芷的热情,“那我就先走了。两位真的应该管教管教你们的弟弟,相信你们不会也是相同的人。”
她拿起旁边的一个蓝花的粗麻袋子,从容却又淡定地向门外走去。
“臭屁什么,只会说大道理,没钱就是没钱嘛!”夏宇悻悻地说道。
夏城不说话,只是望着她走远的方向,若有所思,不一会儿,他就回过了头,“走吧,让人家等着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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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回来了。”顾若西推开门,径直朝屋子的最里面走去——其实说是最里面,离门不过只有五六步的距离。
这是位于租界之外一条小马路上的一个亭子间——不过十来个平方米,只有一张大床,床边堆满了各种书,一个病态的妇女躺在床上,不停的咳嗽着。
“你又咳嗽了?”顾若西一个疾步走到妈妈面前,“医生没来看过吗?”
“没有……咳咳,”顾洁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刚才医生托人带话来了,说今天有事,不能来……”
“谁托话来的?”顾若西皱眉,“不是上次都说好了吗十次诊疗一起付钱……”
她的脑海里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不是医生觉得我们付不起钱?所以就干脆不来了?”
“咳咳……当然不是了……”顾洁抬手。
“妈,不用担心,”顾若西坐了下来——她也知道,现在给妈治肺病是个无底洞,自己又要念书,只能抽空去打工,偏偏人家都不相信她是圣伯利的学生——圣伯利是上海滩千金公子地位与金钱的象征。没有身份证明自然就不能打工。想给一些人家做钢琴教师,人家却是嫌弃她不够专业,“明天我就会找到工作了,到时候看病的钱就不成问题了。”
“西儿……”顾洁无言,握住女儿的手——丈夫去世的早,家境困难自己又得了这样的病,多年来要不是西儿,她也许真的就是横尸荒野了。
“没事的。”顾若西疲惫地笑了笑,“妈,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把自己医好,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离开上海,回你的家乡去好不好?”
“咳……那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咳!”顾洁说着,忽然鲜红的血从她的口中吐了出来,洒了一地。顾若西一惊,“妈,不能拖了,我送您去医院吧!”
“别……咳咳!”顾洁勉强地说着话,“那得要多少钱啊……”
“究竟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顾若西抱起顾洁——简直是轻飘飘的,马上出了门,然而门口来来往往的黄包车,居然没有一辆是空的。从这里离医院虽然有段距离,但是她还是决定背着顾洁跑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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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城坐在汽车里,疲惫地望着窗外霓虹灯闪烁。刚陪雅芸过完生日,下一个目的地又是拉家常的宴会,他却不得不参加——
这时,他的目光扫到了路边的一个身影——很熟悉……是那个姓顾的女孩子?他打开窗子,果然看到那个叫顾若西的女孩子,正背着一个妇女,用力地跑着。
他居然不禁笑了——那个弹起钢琴来温柔得可以出水的女孩子,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背着人还能跑那么快?
“立时,停一下车。”他吩咐道。
“怎么了,二爷?”立时回头——他长相敦厚,但头脑十分精明,这就是之所以能成为夏城重要帮手的原因。他停下了车。
夏城走下车去,快步走到顾若西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顾小姐。”
顾若西抬头,却看到白天那张十分好看的男性的脸庞,她下意识地说:“夏城先生对吧?我现在正在赶路,能不能请你让开下?”
“怎么了?”夏城看到妇女的嘴边有血丝,“要送去医院?这是令堂?”
“是,”不知处于自尊心还是什么,她不希望被这样一个人——穿着雪白的衬衫和皮马甲,拥有犀利眼神的人知道她的情况,“突发的病,又叫不到黄包车。”
在夜色朦胧中,夏城看不清顾若西的表情,他只知道事情应该是严重的,“上我的车吧。”他指指停在路边的汽车。
“谢谢你的好意,夏先生。”她马上拒绝了,“我想你应该也有事要办吧,不打扰了。”
“就让生病的令堂这样被你背着跑?对身体更不好。”他淡淡地说,声音里却有不可抗拒的感觉,“我来。”
“啊?”顾若西有些迷糊,看着他伸来的双手。
“我来抱。”夏城从她的背上抱下了顾洁,不由分说就往车那边走,顾若西没了办法,只好跟着上了车。
“去市医。”他关上车门,吩咐立时。
“是,二爷。”立时看了一眼顾洁和顾若西,没多说什么,转过头去开车了。
局促的空气里只传来顾洁不停的咳嗽声,顾若西在口袋里找了一会——却发现没有带手帕出来。
一双修长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手中有一块洁白的绣着茉莉花的手帕。顾若西怔了怔——怕是他不愿意弄脏自己的车吧。
她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为顾洁擦拭血迹——夏城依旧没有说话,从上车开始,他就保持沉默,但是眼神无时不刻没有在看着这对母女。
难堪的沉默。
“之前夏宇说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意。”夏城掐断了手里的烟头,淡淡地说。
顾若西抬头,释然地笑笑,“被人说的多了,自然不会介意。之前是我脾气大了点。”
“你没有错,”他低声道,“与生俱来的东西不应该被视作是骄傲的资本。”
“在去圣伯利之前,我就知道要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像在陈述一件芝麻大小的事,“贫穷不是我的错,但也不是我妈的错。摆脱贫穷而不是逃避贫穷才是我应该去做的事。”她一下惊觉,发现自己不该对这个才见过一面的男人说出心里的话。她轻扶着顾洁——却发现顾洁正用骄傲的神情看着她。
“伯母,你养了一个好女儿。”夏城望向窗外,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