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颖辛爬上最后一节天梯,凳上了高高悬崖上最后一汪湛蓝的平湖。眼前的临川之海蜿蜒回肠,将一块大陆一分为二,左边是大云皇庭所在的云番之国,右边是自己的家乡,富饶的东国红京。他身后狭长的湖道一边承载着雪山融化的冰雪,一边越过山涧飞流而下,落到万丈下的深潭。身后的天山十一峰高耸入云,峰顶千年不化的积雪,如同一颗冰封的自然之心,高傲清冷。他望向临川之海西面山峦叠障,郁郁葱葱的大云国境,那里是自己梦里梦了无数次夜魂鬼曲的踪迹。梅颖辛跪在湖边望向澄澈的湖底,湖面如明镜一般映出自己的影子,天山缠绵的云朵倒影在湖心,像是在偷窥谁的心事。一阵恍惚,云朵变成了暗夜里无数的星尘,和自己漆黑眸子里两点光明交相辉映。一只小黄雀扑闪这翅膀,啾啾地停在他身边,嫩生生的黄嘴丫对着他很是努力地卖着萌。
梅颖辛歪着头盯着他,两物四眼相对,挤眉弄眼一番。小黄雀见其如此不堪,啾啾两声,掉头飞走了。梅颖辛心下嘀咕:“这里少说也有四百丈,哪里来的雀儿?”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脸,鸟儿已经不再,却越发觉得鸟鸣山幽,一阵狐疑。又是一阵恍惚,只觉四肢抽紧,就用力一缩再一抻,肺腔里吸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催得他缓缓张开眼,窗外确有只雀鸟在招惹他,鸟声藏在斑驳的树影里。梅颖辛心里一喜,是个绝美的晴天。
侍女岚阿进了内室,将一坛净水倒入银耳铜盆内,梅颖辛起身整装,芷琴从他身后绕过,纤纤玉手将川凌帐挽上玉带。又消半刻过后,几个扫地除尘的丫头们在外间进进出出,梅颖辛站在一身高的西洋镜前一边整理手袖护腕,一边对身边焚香奉茶的侍女说道:“老夫人今天可有说要去找相国夫人游园?”
“说了,说吃了早饭就过去,三少爷也去,说去找相爷公子,颖少爷得快些,东堂已经传膳了。”
“嗯,这就去。”
芷琴望了一眼镜中人,一身绣着沧海回纹的素色锦袍勾勒出肩膀山棱般清晰的轮廓,多一份显得魁壮,少一分显得羸弱,深色鹿皮马靴丝毫不见泥土痕迹,皮肤干净白皙,没有日晒风吹的痕迹,尽管是红京武库镇国家养尊处优的门庭公子,可是眉目之间又是那样的飘逸自然,有股卓然超群的气质,虽然不如二少爷温柔,也没有三少爷的霸气,稍有一股放荡不羁的劲儿,却被温柔的表面悄然隐藏。怎么形容呢?脑子里绞着劲儿像搜出最近看的诗集拼个句子出来,却被镜中人腰间淡紫色的蛇纹玉环晃了一下,等回过神来,一抹白影已经踱出门,留下了一个晨曦中孤单的背影。
“给娘请安。”梅颖辛单膝跪在一位紫甸缀花青尾衫,头戴琥珀宝莲清水额的夫人面前说道。
“起来吧,今儿醒的迟了些,可是又做了怪梦?”梅妇人语气嗔怪,但已伸手扶起爱子乳色的手袖,拉到身旁坐下。
“昨夜因为去天丝崖练琴,回来的晚些,也就睡得迟了些。但昨夜真是做了个好梦,比起鬼灵精怪的故事,反倒只有我一人飞檐走壁,翻山越岭,奇的就是,竟然一点也不觉烦倦。”梅颖辛说的开心,他母亲听着也高兴。
“哦?莫非你已经能将十二夜魂操控自如,《魂雅》通篇已经无碍?”梅夫人一边问着,一边由儿子扶着向偏厅走去,侍婢们陆陆续续将早饭准备齐全。
梅颖辛对着母亲自满的一笑,“师父和我说这十二夜魂调皮玩劣,不好掌控,《魂雅》练成之期即是我出游之日,在天丝崖上苦修了二月,终于不再受梦魇叨扰,已有小成,今天,特地来和母亲辞行。”
梅夫人知他心里早已期待许久,又见他这般努力,自然不在多言,心里虽有挂念,但仍希望儿子开心。说道:“收拾好,就去吧,临走之前,去见见你父亲和弟弟妹妹。”
“疑,他们现在在哪?”梅颖辛看了看母亲和自己两副碗筷,不禁问道。
“你姜六叔新购了十匹云番的小马驹,霆展连饭都没吃就去了,曦云喜欢热闹扒了几口就去了,你妹妹起的早,练功之后就一直在校场呆着,估计此刻他们三个正聚在一起,抢马呢。”老妇人舀了一匙的笋丁到梅颖辛碗中。继续说道:“一会让青叔把他们叫回来,你离开,他们要送的。”
“遵命。”说着,也盛了半碗红豆雪耳粥端到母亲身边。
“大哥,大哥,天山离这里有多远?”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坐在梅颖辛的怀里,拍着哥哥的手问道。
梅颖辛随手编了个蓝色的野菊花环,戴在梅燕羽的头上。摆了个好看的位置,说道:“少说几千里吧,怎么?”
“我听姜六叔说,巫仙城附近不太安宁,哥哥,你早去早回,别叫我担心。”小丫头灿烂的笑容像是六月的飞雪,梅颖辛心里蜜兹兹的。
“哥哥回来给你带美丽青纱凌,云番公主戴的那种,绸丝翩然化雨云,虹彩裁出青纱凌。燕羽啊,快点长大,我们一起去临川骑马,爬雪山,好不好?”
“好!”
“三弟,我们偷偷随大哥去,东风虽隽秀,可我都腻了。(东风指的是锦绣东国国风。)”旁边大梅燕羽四岁的梅曦云一边试探着梅霆展的口风,一边又满腔的泼濑。
“二哥,你才遇见过几次东风?东华西宁虽见过,皇御园虽去过,但我大东过的江山,你几曾亲踏足,几曾亲了解?还是少听《骑云记》里的怪志玩谑才好,听多了,僧人都不想做了,恨不得使了自己年少心性,当云番的匪子去。我总知,云番多狂野,而你是心性不平,百无聊赖罢了。”
“还说我无聊懒散,一母同胞,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军帐里的规矩,你我听了十年,看了十年,早就刻在骨子里了,都是前几日,御书房里新来的那个云番新王,像个奇葩似的把这些奇闻异趣讲给我们听,高师傅又说是为了增长见闻,我才好奇得很。你不也是和人家拜把子兄弟似的,整日形影不离的么?还说我惦念,你敢说,你就未曾想过,未曾梦过?”
梅颖辛只是瞧着两个弟弟斗嘴,心想,他们嘴上提的云番新王,应该就是一个月前东皇国寿时,带来行礼客的云番巧王鸢星礼了,和他们一般大,于御书房一同学习,已有半月了。这才一想,自己也有一段时日未见两个弟弟,又长高了不少,再看看燕羽,倒是一样轻巧。
“大哥,你早去早回,记得写信,收不到你的信,我肯定带着镇****逮你回来。”梅霆展义正言辞的回了一句。
“你才多大?镇****何时成了你说带就带的了?”梅颖辛见弟弟一脸坚定,知他从小的将军梦,虽说自己不能袭承父亲的爵位,这两个弟弟却能让父亲欣慰,嘴上说打趣的话,只是盼他快点长大,能撑一片天下。
“大哥,别小瞧我和二弟,梅家的孩子何曾丢过人?倒是您老人家,此次一走,也要个一年半载,可别等皇上给你指婚,那些宫里的官宦小姐儿可不是当我们大嫂的料,大哥你该趁着出游,带个嫂嫂回来,如何?”梅霆展也不给他大哥比下去,和梅曦云挤兑飞眼,一副男大不愁军天下,却愁错嫁佳人难说话的调侃。
“诶,没错!前几日,皇上给程老将军的少子指婚,就把宫里“天火大神”请到了程将军府,宫里清净了,程府遭殃了。哥哥,皇上既说不以爵位束你自由,何不找到心爱之人,做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人间爱侣?燕羽,你说是不是?”梅曦云也跟着梅霆展起哄,两人一唱一和,像极了双胞兄弟俩的作风。
“哪里来的天火大神?”梅颖辛问道。
“不就是四公主慕熠姮喽,四公主的脾气啊,定是火神转世!”梅曦云答道。
“我呀,只求哥哥找个好嫂嫂,管管你俩下坡带乘的跑驴嘴!”梅燕羽的一句话,把三人弄愣了。
“燕羽,谁教你的?”
“纶纶哥哥说二哥竟喜欢嚼别人家的舌根,一嚼起来,三匹悍驹都拉不住,就是下坡的跑驴。”梅燕羽单是摆弄着梅颖辛腰上的蛇纹玉,却惹得梅颖辛哈哈大笑起来。
“说你呢。燕羽说你呢。”梅曦云指着双胞胎的弟弟,将如此爱称分了一半给他。
“说的是你,改明儿,你把你今儿得的轻雾换成下坡的跑驴,贴切。”梅霆展也不让,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追戏打闹一番。
“给我千金,我也不换我的轻雾。”梅曦云今儿刚得了一匹爱马,自己骑着说不出的骄傲。
梅燕羽一笑,只接了曦云的话题:“纵有千金相拱手,不换美人一倾城。”
四人人嬉笑浅谈,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