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万家灯火俱熄。下唐帝都里却有三人仍坐在桌案前不曾入睡。
他们面前摊开的,是内容大同小异的,关于一个叫戚百里的女孩四岁之后短短八年间在平凡不过的资料。他们试图从这份资料中找到半分能透露出她不凡之处的地方,然而,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不曾上学,不曾受教,虽然偶尔喜欢读书,但也都是些无用的百家闲谈,甚至于她常年足不出户,活动范围小到只限于自己的小院子。
老严陪在戚忠君身旁。老宰相年纪大了,已经很少像年轻时一样彻夜在书房思考事情。他见戚忠君眉头紧锁,忍不住问:“老爷,是有什么大事吗?”
戚忠君摇头,看向老严:“老严,这几日来你见到百里有什么感觉?”
老严惊讶,原来戚忠君这么晚不睡,想的居然是自己那个小孙女?他认真的回想了一下,说:“小姐气质很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脾气也不错——恕小的直言,和小时候的印象完全不同——对了,小姐还极为孝顺,这八年来都是亲自为母亲煎药喂药。”
戚忠君也对最后一句颇为讶异,他又翻了翻面前薄薄的几张纸:“她从四岁,到现在,八年间的资料都在这里了,可是,到底是什么,让当年一个浑身是刺的的小丫头,变成现在这样呢?”
老严也愣住了,是了,即使是生活在一个相府,众人对那个女孩儿的认识也不过偶尔沉默无声走过的瘦弱身影,一个人,不曾受教育、不曾见世面,为什么可以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想不通,踟躇到:“或许,小姐本身就是这样的性子?毕竟她为母亲煎药也是从四岁就开始了..”
“性子可以是天生的,人的教养见识却不可能是闷在房里自己长出来的。我在想,这些年里,会不会有人一直在教导百里?”老宰相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想。
老严虽觉得可能,但又感到老宰相想的远不止这些。
“他们母女二人都身中蛊毒,长慕又如何了呢?这些年来教导百里的人,和他是不是有关——甚至,有没有可能就是长慕本人?”一想到自己的长子可能就一直和自己生活在一个大院里,戚忠君不免激动的看着老严。
老严想了想说:“可是,老爷,这些年你一直都有派人在暗中保护小姐,如果真的有人教导她,不至于没被发现啊?”
戚忠君笑笑:“我自己都几乎要忘了这个丫头,那些暗卫又怎么会用心。况且,以长慕的能力,想不被发现的进出小院,必不是难事。”
“所以老爷您的意思是——”老严斟酌着问。
“长慕当年出走的真相,你也清楚,我想,他不肯来见我,也许是怕被那个人发现。所以,这回百里想去燕国,很可能就是长慕的意思——也许救好他们母女,长慕自然就能回来了。”老宰相的说法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基于想象,但不得不说听起来非常有道理。
不过,若是戚百里在这里,一定会忍不住大大的翻个白眼,告诉他——老宰相,你想太多。
而暂住皇城的高沉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阿默,你去查下两年前戚百里到钧华山做了些什么,还有那时连翘应该在被那个地方的人追杀,你去看看他逃跑的地方有没有钧华山。”
黑暗隐秘处,有人低声应了,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夜色中。
待阿默走后不久,高沉再次开口:“云朗,你有什么想法。”
一直安静的坐在高沉侧方另一个桌案后的少年抬头,恭敬道:“老师,弟子在戚百里的资料中实在没有招到任何疑点,但根据她几年来行动地点同时间点找了一些大事,发现还是有迹可循的。”
高沉眼前一亮。云朗想到的,正是他接下来自己准备做的,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已经想到并且完成了。他跟随自己学习不过两年,却每日见进,要不了多久自然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到这,他看着那个在烛光里眼神明亮的少年,说:“你讲讲看。”
“其实戚百里这些年出去的次数很少,所以还是比较好查的。弟子发现有两件事值得注意。一件是四年前百宝斋巡拍会到赵国时,戚百里居然也去了。这件事很奇怪,因为戚百里一直以来表现的不像是对这些是有兴趣的孩子,而同时,甚少露面的百里云合卖出了一条西陆商道上的重要消息,并高价拍走了天冶世家流拍多次的一把残兵。”云朗把自己的想法说的很清楚,“戚百里从下唐到赵国一路都是跟着一队神秘车队,不曾让戚家任何人跟着,到了赵国更是没露过面,而她回去的时候,刚巧百里云合也消失了。弟子斗胆猜想,这两人是否会有所联系?戚百里有无可能亦是那神秘‘天门’的弟子?”
高沉以手指点桌,细细思量着弟子的猜想,过了片刻,他欣赏的看着云朗:“你想的很好,能够从蛛丝马迹里推测出这种结果,云朗,你不久便可出师了。”
少年露出欣喜的神情,继续说:“老师,这第二件事其实也是弟子的猜想。相府每年要供戚百里母亲大量药材,两年前,因为相府下人的疏忽,很多药材跟不上,而同时——东陆日报居然有人重金收购这些药材!”说到这,少年不由有些激动,“而且,似乎就是为了尽早发出消息,每七日一期的日报数年来第一次变了时间,虽然官方说法是周年庆特别刊,但弟子认为,这些事情之间一定有所联系!”
这回高沉的眼神已经不是欣赏,而是惊艳了。百里云合是燕国一个重点研究对象,他的资料详尽些不足为奇,可是东陆日报——高沉自己清楚,饶是他也没有收集过这方面的资料,他起身,走到云朗面前,亲切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云朗,你真的很出色,不出五年,东陆格局必因你而变。”
云朗露出了少年人的羞涩,他小声道:“老师,其实弟子发现这事,不过因为弟子也是东陆日报的忠实读者罢了。”
高沉哑然,笑道:“世人皆见莲花,不知莲花可入药,阿陀神医不是见了世人不得见得,只是发现了世人不曾发现的,由此发现世间多少新的药草,而被称为神医。”
云朗正色,目光清朗的看着自己的老师:“弟子懂了。”
“早些休息吧。明日随我进宫去见下唐文帝。”
而另一个不眠的,自然是连翘。不同的是,他身边伴着的,是四个各有特色的美女。此刻环绕于软塌旁,一个为他掌灯研磨,一个为他轻捏肩膀,一个为他演奏琴曲,而其中气质最冷艳的蓝裳女子跪于他前,正给他念手里最新传来的消息。
连翘听着那些字句,几乎能看到那一幕幕惊险的场面。
“..西陆七族混战,列尔布尼家族内部分裂,戚百里母系一支被围困于冼河水畔,八百忠勇之士拼死而战,以尸骨铺开一线生路..仅存不到百人,
“..柯尔特家族以平息大盘古神之名,要求列尔布尼献上十对童男童女.。。后戚百里舅父阿顿珠率两千兵士起义,大战,胜,迁于新沃草原,
“..
他出神的想,她从娘胎里,就沐浴着战火与鲜血,却生得如此干净善良。是这些可怕的过往,让她露出那样脆弱的一面吗?不,不会。戚百里比这还要坚强。
他说:“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继续查。重点找一下这些年西陆关于巫的消息。”
地上的女子忍不住低声道:“主人,老爷子几次劝您不要和戚百里有联系,您——”
“阿冬。”连翘打断了女子的话,声音很温柔,眼神却格外冰冷,“是不是我一直以来表现的太过好说话,才让你们忘了这个家真正的主子是誰,忘了我是怎么当上这个主子的了?”
四个美女齐齐色变。阿冬惶恐的叩首:“对不起,主人!我错了!”
“主人,请您原谅阿冬吧!阿冬、阿冬只是为了您好啊!”另外三位女子忙着为阿冬求情。
连翘挥了挥手,目光不看他们,望着窗外极远的地方:“不要再有下次。”
他什么重话也没说,几个女子却已满头大汗,紧张的几乎要哭出来了。
“退下吧。”
听得这句话,四人如得大赦,忙谢着恩退下了。
而让这三人各自忙碌的戚百里,此刻早已睡着了。
梦里,她双握着一把水果刀,颤抖着指着狞笑着对着自己的一群人,那群人后,一个明艳漂亮的少女依偎在一个高大的西装中年怀里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百里,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她恍惚间看到那个少女用口型无声的说。
不要怪她?戚百里突然疑惑的想,为什么要怪她?这么多人又如何?她可是武艺超群的下唐大将军百里云合。
她站直了身子,改作单手握刀:“我已经不是那个无力还手的戚百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