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洛伦兹
大雄的小提琴拉地不尽人意,赵明觉得他应该和顾颦薇谈谈,于是他给她打了通电话。
他没去她家,那是栋阴暗的房子,顾颦薇像穿着白衣的魂灵在里面生活,他与杨春去过一回,并不想再去第二次。
这几年来来去去,他们谈话的机会越来越少。她是刻意的,而他必须尊重这种刻意。在维也纳学习的日子,他也和一个亚裔女人同居过一阵子,那段时间他心情晦暗,与他在海外的孤独无关,是因为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有关她的事,这个打击比最初听闻她去了那个混蛋男人的城市更糟。
“赵明,你的琴声充满了思念、温柔、愤怒、怜悯……,我不了解中国,也不了解一个中国人的灵魂,这种情感很厚重,厚重到我感觉它会打败我诚挚的挽留!”毕业前夕德林塞教授亲手交给他一个著名乐团的邀请函。
大雪纷飞的一个黎明,他在德林塞教授家的门口演奏了一支《思乡曲》作为道别,一条街在昏睡中亮起了灯光,他的鞋子在雪地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是一首欢快的乐曲。于是他回来,带着顾颦薇给他的一百枚硬币,回到了有她的这座城市。
思绪悠游,前方跑来一人,气喘吁吁地坐在了他的身边,没等他好好端详她一眼,手掌已被几根柔软的手指掰开,一袋橘子已塞到了他的手里。
“干嘛这么客气?”他依旧得好脾气地对她,在感情中他没什么天分,依然对她有一种痴望,杨春说这叫情有独钟。
“赵明,不是客气,而是千万别说大雄,吃吧!吃了橘子,说点让他老妈安慰的话,最低也得是你还愿意教他!”顾颦薇剥开一个橘子,赵明表示理解,他尝了尝很甜,示意她也尝尝。
“这个讲究兴趣?”赵明做了一个拉琴的姿势,很专业,看地顾颦薇羡慕到骨头缝里。
“他是我儿子,我感兴趣的他一定得感兴趣!”顾颦薇不容置喙地说。
“你可真歹?!”赵明竖起大拇指,这严重违背教育原则和人性关怀。
“赵明,你给你妈拉过琴吗?”顾颦薇按下他的手问他。
“我妈当然听过,可我没有专门为她演奏过。我妈爱听京戏,西洋乐器她不大喜欢,当年我不过是跟着一个同学偷师学艺,后来才一发不可收拾!”
“赵明,我喜欢听小提琴,我辛苦拉扯大雄长大,他满足他老妈的兴趣有何不可?”
“如果我儿子和我的兴趣背道而驰,我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赵明说出他的看法。
“为什么父母可以满足这些不长进的破孩子数不胜数的无耻要求,做儿女的就不能做点孝敬父母的事,何况我也没逼着他成名成家,或者要求他去考级什么的?”顾颦薇恨地牙痒痒。
“你又不止这一种兴趣?再者,想听的话,我那儿有票,何苦折磨孩子?”赵明觉得孩子不是提线木偶,小顾同志做母亲太有感觉,物极必反。
“赵明,不是我折磨他,而是他态度不对,我每次都细声细气地给他讲道理,我还告诉他刚开始会有点难,慢慢就会发现一切是值得学的。我没折磨他,是大雄折磨我,我想了一万次,还是觉得我的理由更站住脚。赵明,大雄……他……他得孝顺我,用我喜欢的方式!”
“他拉琴和孝顺你有何联系,是你非要把它扯在一块儿!”赵明说出症结所在。
“就因为咱们太好说话,所以这帮破孩子才不在乎你,一切都觉得想当然!你为了他好,他还不领情!你得告诉他有关系,否则他就会无动于衷!”
“小顾,大雄才五岁,他会慢慢长大,会懂的,反而是你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赵明,不是慢慢,而是一眨眼!他不会永远是你的,还有只要你稍不注意他就落在人后面了!”
“前面的人很多,不要总想去当NO1,你以前好像不在乎这个!”
“自从有了大雄我已开始深刻反省我自己,他不能像他没本事的妈,他得钻进拥堵的红尘里去,这是中国,他是大雄,他不能轻易输掉!”
“小顾,日子不经意就过去了,没人有时间反省。你输了份感情,你输怕了,你想着如果有一天那个家伙回来,你的孩子得优秀到让他后悔离开你,你想告诉他即使没有他,你也养出了这么出色的孩子!”赵明讨厌又扯到那个男人。
“赵明,我没想着他回来,我的孩子优秀是因为我,不是因为他,与他没有关系!”她的眼睛晶亮慑人,赵明知道踩了猫尾,他和杨春是一个脾气,该说地不说,得闷死。
“小顾,他没有在乎你,你不必自卑,也不必将此转换成生活动力。翻过这个坎,看看前面,看看周围,世界很大,大雄也不是你的全部。我在乎你,你怎么就看不到?还有,我没逼你喜欢我,可你得找个在乎你的人过日子,我会祝福你,真的!”赵明终于说出了回国后想说的话,这让他忽然感到轻松了许多。
“赵明,只说大雄,我也没逼你喜欢我,找个在乎你的人过日子,我也会祝福你,真的!”
她捂住耳朵不想听下去,她恼了,像无头苍蝇般寻路而去,赵明看着她提着那剩下的橘子往前走,真是的,说句实话至于连橘子也不给了吗?
他追上去,有点生气,拉住她,眼睛有些受伤地看她,多说无益,他只是很男人地搂住了她。
“小顾你得忍受现在我这么对你,送人的东西怎能拿回去?”他的手碰了碰那个红色的袋子。
“天!是……我……,是……给你的,赵明,是……你把我脑子说乱了……”她盯着自己手里的橘子,恍然大悟。
突然的贴合让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弓起了背,尴尬地沉默了下去。
下班过来的彭子,心里盘算着各种蹭饭的理由,发觉都被他用烂了,手指耙了耙纷乱的头发,干脆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吃得了,男人嘛!有时候脸皮厚点,无关痛痒。
看看时间,菜应该已经下锅了,这么一抬眼,瞧他看到了谁?
丫的,那不是赵明吗?晦气!真晦气!
小顾,做的不错,拉马鬃的遍地都是,老百姓不买票,他们都得要饭去,咱是消费者,得横!别理他,一直走,加速!加速!
人要脸,树要皮,赵明你跟着她干嘛?说了,你没戏,别以为她得破罐破摔,你有机可乘!呦,小子,还真没看出来,我兄弟的女人你都敢动!
“赵明,你给我放开她!”彭子一声巨吼,将两人同时吓地一震。
“小顾,你得假装让我搂会儿,这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赵明平视着远处怒目而视的彭子,低声交待。
“怎么冯媛还没搞定呢?来蹭饭也不提前说,饭又做少了!”顾颦薇想偷眼看,愣被赵明按住了。
“没事,一会儿他保准要请我下馆子谈话!”赵明笑。
在彭子围着两人转悠的时候,赵明微笑着放开了小顾,刚要打个招呼,身上的衣服已被彭子揪了个结实,一使劲便被彭子推了个趔趄。
“皮蓬,你干嘛!你……,你不许动他!”小顾同志伸手拦住彭子。
“和他算完,就是你,一边儿待着去!”彭子将小顾一推,那劲儿颇大,她嗵地一声就坐地上了。
“赵明,快……快走……,他刚和老婆分居,心里正不舒服呢!他也不是讲理的人,你快走!”顾颦薇见状忙冲赵明喊。
赵明是想听小顾的劝来着,哪知道彭子的拳头挥地可快,一下就打在了他的胸口上,杨春所言非虚,彭子是打过架的人,拳头上够劲儿!
赵明也不含糊,别看是拉琴的修长十指,回击过去,也登时让彭子吃了一惊,就说这赵明是批着羊皮的狼,他狠着呢!兔崽子,看爷爷不得收拾你!
“你们快住手,多大了?丢不丢人!”小顾同志站起来,发现有围观的,要上去拉,谁知两人已撕打到了一处,脸红脖子粗的,拽也没拽动,被两人又推了出来。
发现这彭子真是嘴上的功夫,打了几下也没占上便宜,果真是业精于勤荒于嬉,看地小顾同志直发愣!
人没喊住,那边打地越发热闹了,拳头不够,脚也上去了。顾颦薇正没主意,嘎地一声,一辆粉色轻骑小摩托停在身边。
“冯媛——”顾颦薇大喜过望。
“来的正好,快……快……将你家耍浑的主儿拉开……”顾颦薇急忙喊她。
“是来的正好,啪——”一声脆响划破长空,黄衫女人从车上下来,迅雷不及掩耳地向小顾甩了一巴掌。
“你害地我俩离婚也就够了,你还拉着你相好的合计起来算计他,我今天不教训你,我就不姓冯!”说着冯媛那葱白十指又挥了过来。
离……离婚?顾颦薇口张了老大,看向彭子,又看向冯媛,呦,这是……,脑子嗡嗡作响,耳畔又一阵轰鸣。
“赵明,我可告诉你,木木他爹可要回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啊?离他们娘俩远点!”
一声叫嚣落入所有人的耳中,谁?赵明一下停住了手,揪着彭子的衣服领子,质问地看着满脸挂彩的男人,想确定他所听到的。
“留不住男人也就算了,要是再没了个脸面,这女人可就当不成了!”冯媛冷颜将顾颦薇推了一下,小顾同志已浑然无觉,她僵在当场,回来?那是什么意思?蓦地转身,看到赵明同样震惊的目光。
这声音……,这不是刚和自己气壮山河离婚的“钱上身”嘛!坏了,她怎么跑来了?
彭子噌地一转身,可不是嘛!呦!拿了自己的安家费,小摩托还真开上了,心里那个窝火。再一瞅,顾颦薇一头蓬乱的头发,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彭子霎时明白她老婆都做了什么。
“冯媛,你在家欺负我也就算了,你还跑来打人,木木他妈你都敢打,你个混账东西!”彭子破口大骂。
冯媛与她前夫两两相望,她挑衅地看向前夫,也没客气,又扑过去,开始撕抓着顾颦薇。
“装可怜,尽可能地装,我陪你演到底!”冯媛尖利着嗓门,可顾颦薇什么也听不到,直到彭子满脸惊慌地跑来,将她护在身后,他前妻那一巴掌硬生生抽到他的脸上。
“好么?钱上身,你有种,连我都敢打了!”彭子捂脸,肝都气疼了,那边冯媛手一抖,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你将人家的老本都赔进股市里了,你还有脸过来,冯媛,你不是人!我真是后悔……,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你!”彭子叫嚣着,他前妻则哭声震天地追着他打。
赵明看着对面的夫妻张牙舞爪,只觉是世界末日。
“小顾,我送你回去!”赵明扶起顾颦薇。
“你听到彭子………”
“没有!”似知道她问地什么,赵明赌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小顾同志当即甩开了他,跑过去拽住彭子的胳膊,沙哑着嗓子问:“皮蓬,前面……前面的话……,谁?谁回来了?”
“彭子,你不许说!”那边赵明大吼一声。
“小顾,我骂过冯媛了,你别跟她计较,她没脑子!你回家……,没你的事,赵明,快带她回去,”彭子手一抖,想着自己怎么把这事给说漏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
“他真地……真地……肯回来了?”顾颦薇讷讷地问,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小顾,五年前就走的人回不来了,回家,大雄还在家等你!”赵明厌恶地看向彭子和那个坐在摩托上抹泪的女人,他拽起她,脸色十分难看。
她拼命咽下泪水,将头发拢了拢,走了两步,这腿跟灌铅一般,赵明要扶,她却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去。
穿过马路,她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不由地停下:“赵明,是我们家大雄吗?我好像听到他在哭?”
“嗯,是有小孩儿在哭,可……?”赵明的耳力极好,深深地看了顾颦薇一眼。
“哪有?大……大雄……”随着一个孩子的啼哭声又清晰了些,赶来的彭子一惊,几人一同加紧步子向前跑去。
小顾吓坏了,她跑地飞快,将两个大男人甩在身后。果不然,她家大雄正在小区的转弯处,哭地稀里哗啦。
“大雄,你怎么哭了?给妈妈说,怎么了?”顾颦薇搂了他急急问道。
“木木,乖,不哭,谁欺负木木了,干爸帮你收拾他!”彭子也一旁哄着。
“妈………妈妈……”大雄边哭边拽着她往前走,在小区东门外的街道旁挤满了人。
顾颦薇跟着他过去,这时候人群里有人喊:“就是那孩子!”
“你家孩子吧?快去看看,刚才有辆车差点撞着他,碰巧人家路过,救了你家孩子,救护车快到了,人伤地不轻!”说着人群让出了条道。
顾颦薇只顾着点头了,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地上躺着个女人,腿上血糊糊的一片,彭子闻言也跟着挤了进去,这一眼,顾颦薇吓到了,彭子也吓地腿一哆嗦。
“哇——”大雄见到了血,哭地更凶了。
“大……大姐,我……我是……彭子……,你……怎么样?”彭子趴在地上,眼泪都下来了。
“彭子……,大姐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女人睁了睁眼。
“没错……,是我……是我……,大姐……我是彭子……”男人开始泪眼滂沱。
“她伤了骨头,动不得,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一位大爷嘱咐他们别乱动。
“彭子,那小孩身边的女的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啊?”倒在地上的女人眯着眼睛问。
顾颦薇脸白成了纸,救护车来的时候,彭子上了救护车,赵明则拦了个出租车带着小顾和大雄跟了过去。
当知道里面躺着的那位是谁后,赵明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带顾颦薇远离这场纷乱。
“彭子,让那个混蛋滚远点,还有他家人小顾不伺候!”
“送她回去吧!我大姐我伺候!”彭子看了眼两眼无神的顾颦薇,点了点头。
“木木,里面你不能进,阿姨要休息!”彭子将跟着护士跑进去的大雄又拉了出来。
“我坐那里,不乱动!”大雄抱着彭子的腿央求。
“大雄,跟我回家!”顾颦薇于混沌中抬眼,一脸厉色地盯着儿子。
“我要和我干爸一起!”大雄侧过脸去。
“大雄!”顾颦薇火冒三丈地站起。
“你别吓着孩子,我哄他跟你回去!”彭子轻声说。
“大雄,你若跟妈妈回家,下次叔叔就带你去演奏厅去拉琴!”赵明也一旁许愿。
“赵叔叔,我会好好拉琴,若是我以后多拉一小时……”
“你这孩子,还学会讨价还价了?我数一二三,跟妈妈回去!”
小顾同志数着数,大雄没等她喊完,就钻进了病房,小顾同志有种背叛的感觉,满腹心酸地看着彭子。
“你说我欠着他们家什么了?我怎么……怎么就……”小顾泪流满面地跑了出去。
这一天的人仰马翻,谁都不想说一句话。赵明送小顾同志回去,他嘱咐她好好休息,顾颦薇无言地拉住他,赵明垂头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却吻了他,绝望的眼神闪烁着一些疯狂,男人温柔的眼瞳惊地一震,立刻变得狷冷无比。
“他只说了一句回来,全世界就变了,我告诉你无数句回来,你的世界还是如此寂静无声!”赵明带着愤怒吻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哭泣,直到墙壁上滚落下一枚戒指,他盯着那枚闪着光芒的东西,嘭地摔门而走。
顾颦薇看着自己曾经藏在画框后的那枚戒指,心中哭成了一片海,林簌郴,走了就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