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来信说,她对那所学校有些失望,开学前两周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哭一阵,再后来就想开了,便再也没有哭,下决心自己争气,好好学习。叶子还说,给她们军训的教官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帅哥。军训结束后,好多女生都哭了。她也哭了。因为她们都喜欢上了那个帅哥。不知为什么,我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酸酸的,闷闷的。叶子还说,她一个室友刚到校两天就认识了一个本地的男生,接着就手挽手了。她还问我对这种闪电式恋爱有何高见。接着,她要我给她回信,并且一定要寄上几张近日的相片,并在“寄上几张近日的相片”下面加了着重号,以示强调。
相片上的叶子,穿着天蓝色的迷彩装,比我们那些**式的鬼子装好看多了。因为风吹日晒,叶子看上去有些黑了,但面部直至脖子下面的线条却反而变得更为优美,散发着健康和青春的光彩,更加令人遐思,令人想入非非。
我平日很少照相,军训时也没有特意拍照,在电脑里保存的,都是些同学用数码相机随意抓拍的镜头。我挑来拣去,只好选了几张看上去不太像土匪的那种,拿去学校的冲印店冲印了,给叶子寄了出去,里面还附了一封满满三页的信,啰里啰嗦地给她说了些我们学校的事儿,比如我们那个老黄班长,比如我们那个小白脸排长,还有我那些龌龊的室友——当然只讲他们不龌龊的一面。但对那短裙女孩和那个与我同名的耳环男生的事儿,我只字未提,即使这故事听起来似乎更为有趣。
其实,对恋爱这概念,我还是有些模糊。我在大学里第一次看到的恋爱事件,就是那个身着短裙的女孩,还有那个和我同名的耳环男生。因为他们是手拉手,我便觉得,那就是恋爱的最露骨的现实注解了。然而,这样的错觉,不久就得到了严厉的纠正。
一次晚自习后,我踩着单车往宿舍方向跑。在校道的一颗小榕树下,我突然看到一团黑影在那里动来动去。我头皮一阵发麻,莫非遇到鬼了?但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感——我跳下了车子。当我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朝那团黑影步步逼进时,一个人头突然伸了出来。妈呀!是人!一个人! 不!是两个人!因为,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头也伸了上来。原来,那是一条长椅,一对情侣在上面缠绵。我自知没趣,跳上车子,飞快地跑开了,到了宿舍我的心还怦怦地跳,仿佛是真的遇到鬼了。
此后的日子里,一到晚上,每每都能看到情侣们一对一对地,或靠在长椅上,或立在榕树下,或坐在小湖边,相拥着,亲吻着。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已经成了南州大学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后来又看到了一本小册子,宣传南州大学的,上面说,南州大学是最为浪漫的大学,我才如梦初醒。
但浪漫是别人的,我的生活还是如往日一样,平静如水,没有半点波澜,甚至连一点即将发生波澜的迹象都没有。
平静如水的生活,在时空的河里,哗啦啦地流走。转眼我们都脱去了汗衫和短裤,套上了外套,穿上了长裤。
广州的秋风还是有些凉意的。秋天总给人一种孤寂之感。可能就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小广州恋爱了。小广州的女朋友是政务学院的,公共关系,听说还是系花,也是广州人。小广州恋爱用的是地道战的策略。对此,我怀疑他老爸也是一个抗战迷。不过开学那天我见了他爸爸,满脸横肉,挺着个大肚腩,怎么也和军人扯不上边。因而,我便推论他爷爷一定是一个抗战迷。不,按照他爷爷的年龄,应该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抗战老兵。
小广州的恋爱秘密,还是我首先发现的。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因为我忘了吃晚饭,十点多钟才去饭堂吃了点夜宵。当我打着饱嗝,在饭堂附件的湖边漫无目的地散步时,我又一次看到了一团黑影在那里蠕动。这一次,我没有再识趣的走开,而是凑上前去。因为我看到那一个头颅的发型很像我们家小广州。我走上前去,他吃惊地抬头的一刹那,我的判断便立马成了无可辩驳的事实。因为平时我就爱和他开玩笑,所以这时我便嬉皮笑脸的朝他们干咳了几声。小广州皱起眉头,对我没好气地说:“你咳嗽什么?感冒了去南大五院买药去!”
他话还没落音,我已经大笑着跑开了,很为得意,像发现了一处千年不为人知的宝藏。回到宿舍,我迫不及待地向肥仔和王斐播报我的发现:“小广州恋爱了!”
肥仔正在和一个在网上认识的昵称为“迷死你就逃”的网友聊天,稀里哗啦,开心得不得了。我心里倒想,没准对方又是一只恐龙。他正陶醉在聊天的甜蜜中,根本没心听我所说的话。王斐没有买电脑,爬在桌子前翻看着一本书,听到我的话,他抬起头,透过黑边眼镜,把目光斜射过来,皱起眉头,表示疑状。
晚上十一点多,小广州哼着小曲回来了,挂着一脸的幸福。我朝他诡秘地笑笑,说道:
“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的?怎样?请我们吃饭吧!”
那时,肥仔已和“迷死你就逃”道了晚安,正动作迅速地剥着花生吃。听了我的话,肥仔似乎记起我刚才说过些什么来,于是回过头,朝小广州望去。
小广州诡秘地笑了一声,似乎又略显沮丧,然后说道:“好吧!周末请大家去穆斯林饭馆吃羊肉炒饭!”
这下子肥仔来了兴致:“不行,怎么说也得吃点小菜喝点啤酒啊!东北人家还差不多!”
“哎!又一个处女要落入虎口了!”这是王斐的论调,悲观而不失幽默——他已不再怀疑我的情报。王斐是爱情的悲观主义者。他说他不会找女朋友的,只会找老婆。这样的逻辑真是匪夷所思,听得我们一头雾水。
我眯着眼睛得意地望着小广州,那贪婪的小胃已经开始痒痒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宿舍便开始飘荡起了女生的气息。小广州的系花女友,常常到我们宿舍来做客,她留着披肩的长发,皮肤很好,有些微黑,小巧的脸蛋——整一个经典的广州美女。美女每次造访我们宿舍时,肥仔都会用贼眼盯人家一下。等美女挽着小广州走出门口后,肥仔则转过身来,像憋了很久似的朝我吐一句:“正点!”
我拉起脸,朝他堆满*笑的脸啐上一句:“你小子!朋友之妻不可欺!”
得知小广州恋爱的消息,我突然感到有些失落,也有些妒忌,有种酸酸的感觉。我发觉自己竟然开始变得这么敏感。
转眼春节到了。我背上行囊,踏上了归家的旅程。
老妈看到我完完整整地回来,没少嘴巴没缺耳朵的,激动得直流眼泪;老爸则跑到菜市场去,买了条鱼回来,说要给我煲汤,为我接风洗尘。仿佛我是得胜归来的将军。
半年不见,老家这座小县城变了很多。然而,这变化可能更多的只是情感上的。就像一个六十岁的老人重访儿时的旧地,记忆中的一切都突然变得很大,而眼前的实景呢,却忽然缩得很小,甚至都躲进了土墙上斑驳的裂缝,以至于用肉眼都看不见了。
回来的第二天,我去看了叶子。这是两个星期前我还在学校时,她在来信中用着重号强调过的——我们回家后,一定要我先去拜访她!不然她就要与我各奔东西,不理我了。
叶子变得更加漂亮了,这本是意料之中。上了大学后,女生渐渐都学会了打扮,这多半隐藏了一些天生的不足,连东施都会有几分西施的韵味了——当然,我这样说不是指叶子。印象中叶子学生头的齐耳短发变长了,眼神已透着几分成熟的女人味。这多少有些让我有些惊讶。
她看到了我,对着我大叫了一声:“郭军生,来看老姐了?”一脸的得意和满足。
分别半年之后的重逢,对于我设想中她应有的兴奋和激动之情,比如伸出手让我握一下,或者张开双臂做拥抱状——即使知道我不敢扑上去——之类,她都没有表现出来,这使我有些失落。
回家后的头几天,我一直钻在被窝里睡懒觉。从广州回来,我发现自己的抗冻能力减弱了很多,。广州的冬天,一件毛衣足可过冬。老家则寒风刺骨,雪花漫天,里面穿两件毛衣,外面裹一层厚厚的外套,我还是冷得浑身发抖。晚上睡觉时,常常觉得脚丫冰凉,整夜都还暖不热。
一个天气清朗的日子,我和叶子又出现在南河的公园里。冬天给公园披上了一层雪白的风衣,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浪漫而富有风情。我的心也被陶冶得格外温暖和轻柔。
早上八点多的太阳斜靠在东南的半边天上,把暖暖的光线投射到我和叶子的脸上。我们并行走在通往假岛的小拱桥上,两人的身影便投射到雪白的台阶上去,像极了一对情侣的浮雕画。整整十几分钟,我们就这么沉默地呆着。
有时候,有些话,是不用说出口的,只用眼神表达就行;有时候,有些话,甚至眼神都不用,只两人这样默默的呆着,只靠彼此的心跳,就能达成共振,心灵相通。
当叶子转过脸去,朝几个打雪仗的小家伙望去时,我抬起眼睛,偷偷地、静静地看到了她的秀发,一股莫名的勇气袭上心头,我猛然地抓住了她的小手。叶子没有回头,只是把头低了些,她的手就这样任我牵着。
那天,叶子带着一副米黄色的羊毛手套,但却有阵阵的暖流从她手心里传来,流遍我的全身,温暖了我的每一根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