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就是一个小集体,每个人个性不同,生活习惯不同,甚至生活都不同,那就难免会磕磕碰碰,闹出点摩擦来。摩擦或大或小。时常发生小摩擦的,往往发生大摩擦的几率不大;相反,平时很少发生摩擦的,一旦发生了,就往往会是大摩擦。
我们宿舍关系都还融洽,但也会偶然发生一些摩擦,却都是微量级的,不足道来。然而,王斐和肥仔的一次吵架,虽然没有发展到兵刃相接的地步,但在王斐的个性看来,这算得上是大摩擦了。
王斐和肥仔摩擦的火线是这样制作而成的:一天晚上,准确地说,应该是次日凌晨三点的时候,肥仔还开着电脑,没有休息——在看一场足球赛直播。看到精彩或郁闷的镜头,球迷情绪常常不能自控,肥仔只是俗人一个,自然难免。我窝在床上,处于半睡眠状态,隐隐约约听到肥仔时不时倒抽一口冷气,再时不时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靠!”,直搞得宿舍里燥热不堪。我听见小广州嘴巴做了一个短促的啧音,接着翻了个身,不作声了,显然也没有入睡。宿舍气氛突然有些紧张起来,肥仔依然陶醉在精彩的直播之中,根本没有在意。这时,平日总是默不作声的王斐突然开了口:“靠!你看就看呗!叫什么叫?!”王斐声如洪钟,连我听了都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里不由说道:“王斐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动这么大的火?”我突然想起了鲁迅老先生在散文《野草》里的一段话:“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地火也决不是两三天形成的。平时,即使不看**时分的足球赛直播,肥仔也常常很晚才睡,好像很少在凌晨一点前上床过,不是看电影,就是打游戏,不是看**,就是聊QQ(对方往往有着暧昧的昵称,其实大多数只是从侏罗纪公园里逃出来的庞然大物而已)。对于肥仔的“夜不上床”,我们三个都看在眼里,但都没有明言说过他。我没有,小广州也没有,平时一脸乖巧模样的王斐更没有。
因而,王斐的这句话,有着强烈的震撼力;因而,当肥仔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呆住了,足球赛正在热播,他却冷冰冰地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肥仔才回过神来,他似乎突然觉得,平时一向以乖巧造型出现的王斐,今天实在有些嚣张,竟然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于是重新回到他理直气壮的常态,振振有辞地说:“***!王斐,你说什么?军生和小广都没说什么,你插什么话?丢!——”肥仔把“丢”字拉得很长,仿佛是在用嘴来完成这个只有广东人才心知肚明的动作。显然,肥仔的话,表明他一向没把王斐看在眼里,一向是把王斐放在我和小广州之下。套用老百姓爱说的一句话,那就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他岂不知道,如果被逼急了话,连狗都有跳墙的时候。何必人呢?!
对于肥仔的凌然的傲气,我早就有些看不下去,只是碍于情面,一直没有表现出来。王斐的话,其实也是我的心声,也是小广州的——将心比心,这似乎根本不用怀疑。
“你看都几点了?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呢?”王斐的语气明显平和了很多。
“我看电视碍你什么事儿啊?人家军生和小广不是睡得好好的吗?”肥仔好像觉得自己很委屈。
“哼!睡的好?你看看他们两个睡着没有?我一直都没睡着,一直听着他们两个不断地翻身!”王斐没有了一丝的怯弱,语气坚决而强硬。
好!说的好!王斐,你好样的!——我不禁心里这样暗暗给王斐打劲。
此刻,昔日那个戴着眼睛的,看上去学究气很浓的王斐,突然在我印象里模糊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可敬的威武的刚正不阿的勇士形象。我突然在心里偷偷地拉进了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把他假想成了我战场上的同志,我甚至开始更悲壮地想,如果他在战场上受了伤,不能行走的话,我一定会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枪林弹雨,去搀扶起他,把他从前线救回来!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也跟着王斐一样伟大和可敬起来,我开始变得热血沸腾,情绪盎然,仿佛我们两个真的去了战场,王斐真的受了伤,而我也真的救了他回来。但幸运的是,我没有被子弹看中,侥幸地活了回来,成功地做了一个活着的英雄,而不是徒有虚名的烈士。
肥仔没了话,半天突然换了话锋,对王斐说道:“王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啊?有就说出来嘛!”肥仔这鸟人,摆出一副还挺大度的德行。
其实,肥仔是什么鸟,我早就看透了,标准的一个暴发户的儿子,老爸有几个臭钱,继承了满满的铜臭的基因,却没一点教养,没一点素质。
“我对你能有什么成见?你问问林斌?你问问人家军生?”王斐语气平静了许多,但却明显无懈可击,不容辩解。王斐的话,已经把我和小广州拉了入伙。看来,我们不能保持沉默了。
说句老实话,我希望王斐和肥仔的口角继续下去,然后在合适的时候,我忍无可忍之时,痛快地站到王斐那边,顺势把满肚子对肥仔的不爽一股脑地倾泄出来。然而,我没有了机会,小广州来开口圆场了:“算了算了,大家都少说一句,睡觉吧!”
“就是,都让一下步吧,都同宿舍几年了,怎么说也算是兄弟,就别太叫真了!”我不想落一个“看别人笑话”、“做人不厚道”的骂名,于是小广州的话刚落音,我便赶快插口。
“切!”肥仔明显有些不服气,但又不便说话了,似乎良心发现,意识到了自己有些理亏。
王斐也不再做声。
于是,大家都不再做声,宿舍变得一片死寂。肥仔没在继续看下去,而是关了机,轻轻地上了床。
其实,肥仔和王斐积怨已久,确切地说,应该是肥仔对王斐成见已久——不知道王斐对肥仔有没成见,但肥仔对王斐的成见,却是有目共睹,有耳共闻。
上次肥仔因失恋而请室友吃饭,王斐找借口推辞了。为此,肥仔就对王斐心怀不满。前不久,年级举行篮球赛,我们班组了队,肥仔和小广州参加了,我不太喜欢太激烈的运动,所以以沉默的方式选择了弃权,王斐在组队的时候根本不在场。因而,肥仔还骂了一句:“***,还算中文系的人吗?这样的事儿都不来?!”我和小广州都知道肥仔在说谁,相互木然地对视了一下,默不作声。后来,比赛开始的时候,班长叫人去做拉拉队,王斐照旧没有去。晚上在宿舍,肥仔就又开始指桑骂槐了:“***!有些人连一点集体观念都没有,什么活动都不参加,整天只知道泡图书馆,算什么鸟大学生啊?”肥仔说这些话的时候,大约是晚上10点,王斐刚背着书包,从外面学习归来。肥仔的话,便一字不漏,应该都飘到了他耳朵里去。我偷偷望了王斐一眼,只发觉他的眼睛里隐隐透着些许难言的委屈,脸色有些发青,只是嘴唇紧闭着,一直没有开口。
暴发户面对知识分子,心态总是很为微妙,虽然心向往之,试图附庸风雅,但表情往往带着不屑,就像节妇面对**那样,心里酸酸的,口子里却总是刻薄而尖酸的咒语。
我突然发觉,如果把肥仔看成暴发户的话,那王斐就可以说是知识分子了。
肥仔和王斐的矛盾,使得宿舍的气氛变得有些异样,每个人仿佛都留下了伤口。
我一直对人性有些悲观,从不像天真的大一小师弟那样,幻想着在大学校园里室友之间能建立兄弟姐妹般的情义。相反,矛盾和冲突,在我看来却是必然的。所以,当肥仔和王斐的关系猛然升温的时候,我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这只不过是印证了我之前的看法而已。我的心是冷冷的,我不想多言,我只想保持沉默,做一个旁观者。
说实话,肥仔让我讨厌,王斐虽然比较文静,但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的人生观和处事态度,我更是不敢苟同。因而,当他们两人发生口角的时候,我虽然站在王斐那边,但只是出于正义,而不是更偏向王斐,我只是有些感伤和悲哀罢了,为他们,也为人性。
我发觉自己真的变了,变的不只是对爱情、对人生的理解,变的甚至是人生观、价值观。我开始发觉,引导我该如何生活下去的基础,已经开始摇摆不定。我曾经坚守的一些信念日渐远离,取而代之的是消沉,是迷茫。
肥仔和王斐吵架后,宿舍的气氛冰冷了一个多星期,才得以暖化,重新归于正常。这一切,得益于肥仔的女友。
那天是周六下午,肥仔的女友从学校跑了过来看肥仔,还买了不少水果,到了宿舍的时候,就客气地分给我们。当她带着真切而无辜的眼神,把一个冒着金光的梨子递给王斐的时候,王斐犹豫了一下,表情有些尴尬,正在这是,肥仔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呵呵,给你就拿着呗!客气什么!”,于是,王斐点点头,带着感激又带着感动,把那个金灿灿的果子狠心地咬了一大口。
自此,两人算是冰释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