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水里嬉戏的游客渐渐回到了沙滩上,披上外衣,三五成群地聊了起来。
太阳躲到西边的丛林里去了。叶子想看落日的梦想便泡了汤。不过可以安慰她的是,还有日出可以期盼——听一些游客说,这里的日出更美。
暮色降临,白日的灼热已渐渐退去;夏夜的海风,带着丝丝的凉意,拂面而来,吹得人脸上和心里都痒痒的。
我们撑起了帐篷。帐篷只有一个,不过还挺大,两个人躺在里面,还约略有些空余。和叶子就这么并排睡在一起,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和叶子沉醉在这美丽的夜色里,像在摇篮中熟睡的婴儿,沉醉在轻柔的梦境之中。
蒙蒙的夜色透过帐篷开口的缝隙处投射进来,洒在叶子的脸上。我看到她闭着眼睛,面带微笑。
“叶子,睡着了吗?”我问道。
叶子把头转了过来,依然闭着双眼,朝我微笑着说道:“睡着了!——嗯!——”
“睡着了怎么还在说话?”我拉着她的手,把它放在我的胸口上。
“你心跳得好快啊!呵呵!”叶子睁开了眼睛,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看上去很是兴奋,却又有些羞涩。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她放在我胸口的手按得更紧了些。经过小说和电影的熏陶所得到常识告诉我,我们之间这时候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我便打趣着问叶子:“叶子!……”
叶子把身子凑了过来,我越发紧张起来,想说出口的话就又被吞回肚子里去。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仿佛只是出于本能,我伸出双手去,用力抱住了她,然后把她翻身在下。四片嘴唇便贴在了一起。我们两人就这样亲吻了一会,叶子突然大力把我推了开来。我像一个因做错事而心虚的孩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听见叶子也在急促地呼吸。
整个帐篷里充斥着令人尴尬的沉默。
帐篷外,附近的丛林里传来微弱的虫鸣,海的远方还隐隐约约传来渔船的马达声。等我平静了情绪之后,我却突然觉得刚才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有些可笑。当我转过头去看叶子的时候,她却正睁大眼睛望着我。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叶子好像心有灵犀,也捂着嘴笑了起来。
那时,露营的游客们都已渐入梦境。我怕惊醒别人,就只好把“哈哈”吞回肚子里去,换成一个大大的微笑,展现给叶子。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也平添了几分浪漫的气味。
我来了兴致,半开玩笑地给叶子说:“叶子!——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为了掩饰我的紧张,话刚落音,我就用一个鬼脸来调节气氛。
叶子听了,顿了顿,嗤嗤地笑了起来:“郭军生!你这小流氓还想干什么?——睡觉!明天早点起来看日出!”
“嗯!睡觉!”我乖乖地答应了一句,却把一只手臂故作随意地搭在叶子身上,接着便屏息静气等待了一会,以为她会把我的手臂推开。但她没有,直到听到了她平静的呼吸声,我才放松了心,把自己交给了周公。
这又是我的第一次——第一次和女孩睡在一起。更准确地说,是和叶子睡在一起。但仅仅是睡在一起而已。
清晨我被一阵细碎的笑声吵醒,睁开双眼发觉叶子已经从帐篷里钻了出去,正蹲坐在沙滩上,双手抱着小腿,遥望着平静的海面。
夜色尚未褪去,天空显得有些低沉,海面呈现出模糊的铁黑色。叶子魂牵梦萦的那轮红日,依然躲在天海之际的海水之下。仿佛一切都还沉醉在昨夜浪漫的梦境里,依恋着夜风的抚慰,怀念着夜虫的低吟,迟迟不愿醒来。
“太阳快出来了!太阳快出来了!”叶子回过头朝我嚷着,一脸的兴奋和期待。
我把发呆的自己从帐篷里提了出来,在叶子身旁落定,顺势用一只手臂揽住了她。昨晚有几只饥渴的小蚊子钻到帐篷里去,在我的胳膊上添了几个红色的小肉包。
近处的水面已由铁黑色变成泥黄;远处的海水则越来越红,越来越亮,至水天交接处,则像有一个巨大的火球潜伏在海面下,把整片海水都烧成了金黄色。这时,海面的远处已渐渐凸现出几座矮矮的小岛来,像鲸鱼的脊背,带着朦胧的诗意。
又似乎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天地像混沌初开似的,在海天连接处突然裂开一条不规则的罅缝来。接着,便有一轮红日像羞涩的少女渐渐掀开她美丽的面纱,透过朵朵黑云,逐渐显露出了她美丽的轮廓,并在海面上撒下一道道耀眼的金光。
叶子眯着双眼,一脸满足和感激地望着初升的太阳,转过头来问我:“郭军生!你不是学中文的吗?”叶子满脸神秘,“给我讲点有关太阳的故事吧!”
我一时没回过神儿来,原本以为叶子还会像往常一样,就这样默默地欣赏这份恬静和浪漫,谁知她竟然给我出这种难题。我迟疑了一下,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沉浸在爱情之中的人,灵感都会特别丰富,甚至十五秒就能构思出一部情节曲折爱情故事来,或唯美浪漫或凄惨忧伤。古今中外的诗人们,在恋爱期间给恋人写了无数缠绵悱恻的情诗,便可为证。
看着叶子装满期待的眼神,我的小男生的虚荣心便开始蠢蠢欲动。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想逗逗叶子,于是我摆出一副老学究的神态来,眯着小眼,咧着大嘴,表情呆滞而又煞有介事地对叶子说道:“记得咱们伟大的毛主席曾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究是你们的。你们就像早晨**点……”
刚开始的时候,叶子像一只警觉的小白兔,紧皱眉头,高竖双耳,继而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耍了,于是就顷刻换了表情,恢复了她昔日的矜持和高傲,伸出小拳头朝我肩头轻轻地捶了几下,脸上带着**地说道:
“郭军生?!——得了!得了!我还以为你会发展他老人家的高论呢!原来就这副德行?!亏你还是学中文的呢!呵呵!——”
说完叶子也咧嘴大笑起来。显然,她也被孔夫子的滑稽模样逗笑了。
太阳已爬到了远处小岛的顶部,朝更高的天空跑去。
叶子突然认真地给我说:“郭军生——说点浪漫点的吧?!”
“浪漫点的?好啊!那——就给你讲讲太阳神的故事吧!”
我迟疑了一下,突然想到了希腊罗马神话里关于太阳神的传说,于是虚荣心便高涨起来,立马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叶子显然也来了兴致,满脸认真地望着我。说老实话,关于太阳神的故事,我只粗略地记得一些。但为不让叶子失望,我只好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来,故作深沉地讲了起来:
“太阳神呢——叫——阿波罗——他每天早晨从东边的宫殿里出来,穿上工作服,驾上太阳车,沿着天空不停地走啊走,一直走到西方的大海边,然后在那里坐上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金船,重新回到他在东方的宫殿里去。第二天,又穿上工作服,然后又从那里出发,驾上太阳车……”
叶子很专注地听着,像聆听老爷爷讲故事的小朋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清澈,那么的动人,以致于我觉得此刻确实应该讲些爱情故事,用来点缀一下气氛,于是便接着胡侃道:
“由此看来,这个太阳神还挺敬业,不过……关于他的绯闻也不少。”
叶子把脸朝这边凑了凑,似乎兴致更大了。我努力搜索可怜的记忆中关于太阳神的八卦信息,忽地想起了月桂树,就对叶子说:“叶子!你知道桂冠的由来吗?”
叶子摇摇头,表示不明白,也似乎表示不明白桂冠和太阳神会有什么关系,觉得我这讲故事的逻辑有些混乱。
我也更加来了兴致,便接着说道:“太阳神喜欢上了河神的女孩,但丘比特那个捣蛋鬼——丘比特你知道吗?就那个小爱神!”
我一边说,一边向叶子讲解。她耐心地听着,像一个乖巧的学生。
“但丘比特是一个捣蛋鬼,他故意把金箭射向了太阳神,与此同时,却把铅箭射向了河神的女儿——你知道这两支箭什么区别吗?金箭是让人得到爱情的,铅箭是让人失去爱情的——结果可想而知,河神的女儿一点都不想恋爱,可太阳神却对她一见钟情,穷追不舍!最后,河神的女儿向父亲求救。她的父亲是河神,把她变成了一棵月桂树。太阳神追上了河神的女儿,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可抱住的却是一棵月桂树。于是太阳神伤心欲绝,悲痛不已,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后来,为了纪念河神的女儿,太阳神就用月桂树的纸条和叶子做成美丽的树冠,这就是桂冠的由来!”
我想努力记起河神女儿的名字,然后用来代替“河神的女儿”这个长长的词儿,但到最后一个“河神的女儿”从我口中挤出的时候,河神的女儿依然是“河神的女儿”,这使我很有些沮丧。不过总算勉强凑够了一个故事出来。我刚松了一口气,叶子却更来了劲,抓着我的胳膊说:“不错!不错!还有呢?!我还想听!”
我不敢破坏她的雅兴,脑细胞憋死了半数才想起另一个故事来:“太阳神长得英俊潇洒,魁梧健壮。因而呢,很多很多女神喜欢他,但都不敢或者没有机会向他表白,于是就只好暗恋他。
话说有一个女神呢,也暗恋着太阳神,每天看到他从东边出来,然后在西边离去,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出神。但太阳神不知道她的爱意,最后这女神很郁闷地死掉了。天神被这个女神的痴情所打动,就把她变成了向日葵花,每天太阳一出来,她就跟着太阳的方向转动面孔,朝对着太阳神。即使如此,女神还是对太阳神眷恋不舍……”
叶子入神地望着我的眼睛,我也便开始对自己的临场发挥有些得意起来。
“哇!郭军生!行啊你!没想到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呢?!不愧是学中文的呵,这些故事我都不知道呢……”其实,学中文的应该都知道,这不过是西方文学的基础课罢了。
叶子赞美了我,反而自嘲起自己,变得羞涩起来。我被叶子夸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笑望着洒满金光的海面,可是心里啊,别提有多美!
“太阳神还挺惨的啊!——他喜欢的人呢,人家不喜欢他;喜欢他的呢,他又不知道!唉——”
沉默了一会,叶子突然发出这样的感叹,似乎是自言自语,脸上却挂着些伤感。她很少表现出这样的深沉和伤感来的。
然而,感伤时的叶子却有着另外一种美,这美使她更为可爱,更惹人怜。
小广州说过,他喜欢受伤型的女生。为此,我和肥仔曾骂过他是虐待狂——似乎小女孩越可怜,他越觉得出自己的伟大来。系花看上去有些若不惊风,可能正好满足小广州的标准。
其实,可能大多数男生心里都会有这么一种想望,有这么一种呵护受伤小女生的情结。只不过小广州口无遮拦地说出来罢了,不过也因此才导致我和肥仔的恶毒谩骂。因为他违反了男生的潜规则!我自愧是假正经。肥仔更不用说。
太阳的光线已强烈了许多,洒到脸上烫烫的。海边的游客已渐渐稀少。
我和叶子收拾行装,准备回程。遥望来时的小石径,突然看到一对情侣,手牵着手,朝海边跑来——他们是新来的游客。我想,他们也即将会陶醉在今晚的梦境里,陶醉在海风的抚慰和夜虫的低吟之中吧?!我仰起头望了望,天空像一张素净的水彩画,不由得心中一阵感动——多么善解人意的天气啊!而那对情侣也是多么幸福的人呢!今晚他们也将体验到露营的无比浪漫了。我回头对着朝阳升起的海面望了望,心里突然有了些许的怅惘:等我和叶子都老了,我们还能这样一起露营,一起看日出吗?
我偷眼望望叶子,她正满脸微笑着,大步地朝汽艇走去。
珠海之行,使我觉得自己飞入了天堂。
然而,天堂的彼岸又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