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句临时台词,退场后莫小玲险些遭到全组群殴——“浑蛋,要不是因为你这句话咱们起码能拿到第二名的!”“还‘WEWINORYOUDIE’?你懂不懂什么叫‘NOZUONODIE’啊,莫小玲!”
“懂!懂!不作死就不会死嘛……”莫小玲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申辩,“可我没注意教导主任也坐在评委席!而且谁知道他那么小气,人家开句玩笑他就把分数扣光了……”
“还敢狡辩!”四个西装革履墨镜打扮的打手立刻把莫小玲拿下,押送到低头摆弄微单的殷蓝面前,“导演,莫小玲已缉拿归案,要杀要剐我们听您的!”
“刚才舞台剧我都录下来了,回头发到你们邮箱!”殷蓝回顾完录像,抬头刚好看到跟大家闹成一团的莫小玲,颇感惊讶,“你怎么还待在这儿?”
“啊?那我该去哪儿?”莫小玲奇怪地问。
“戴戴不是通知今天下午五点半前,让所有参赛者把校服设计稿交到学生会吗?”殷蓝说着看看腕表,“现在已经五点二十五了,你再不去提交作品,就该算弃权了。”
莫小玲歪头想了想:“她前几天通知的是九月最后一天啊,今天才30号。”
“9月没有31号,明天就国庆放假了。”
莫小玲愣了几秒,立刻触电般窜出去,抓起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出六楼的阶梯教室,朝着位于办公区一楼的学生会一路狂奔,终于赶在倒数五秒的时候闯进学生会大门,把正在帮张戴戴统计参赛作品的两个学生会干事吓了一跳。
张戴戴抬抬眼皮,淡定地开口:“还差四秒,三、二……”
莫小玲“啪”地把设计稿连同报名表一起拍在她桌子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127号。”张戴戴贴上便笺序号,递给负责统计登记的干事。
“有这么多人参加?”莫小玲大为惊讶,她还以为这种事情是雷声大雨点小,真正参加的不会有几个,比如她们班里之前个个嚷嚷要亲手改写校服命运史,最后真正报名参加的却只有她自己。
登记报名表资料的娃娃脸女生欢快地搭茬:“是啊,没想到活动效果这么好!大家画得都很好看呢!”
“是啊是啊,可惜只能选出一个,如果能有好几套不同校服就完美了。”另外一个稍显文静的女生边翻看参赛作品,边苦恼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莫小玲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款式让她们这么大肆称赞。
连续翻了几张,清新优雅淑女风、成熟稳重英伦范、酷炫狂霸摇滚派、奇特新潮搞怪系……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看得莫小玲不由得大叹佳德高中实乃藏龙卧虎人才辈出!这么多奇思妙想的好创意仅仅被封存在归档袋里真是太可惜了,如果能给它们一次展示的机会就好了……唉?
莫小玲抓住脑中瞬闪而逝的念头,抬头问张戴戴:“你们想好评选方式了吗?”
“扫描做成电子彩页,打印贴公告栏,30天有效投票期……”张戴戴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丢下笔靠进椅背,微微扬起脸看着双手撑在自己桌上笑得满脸阴谋的家伙,“说吧,你有什么建议?”
“不如扩大活动规模,来一场校服走秀活动吧!”莫小玲眉飞色舞地阐述自己的方案,“让参赛者自己动手按设计稿裁做校服,就算做不好也没关系啦,大家随便玩玩图个热闹!”
“啊……是不是有点儿太复杂了?”娃娃脸女生插嘴,“下个月赶上期中考,大家可能都分不出太多精力,这种活动搞不好会惨淡收场吧?”
“不会!每个设计者都会拿自己的作品当孩子,一定愿意把它打扮得漂漂亮亮展现给大家看的。”莫小玲回答得干脆利落,对于这种心理推测,她有十足的把握,“另外,正因为期中考,大家才需要有趣的活动来抚慰下受伤的心灵!”
“好,就这么决定了!”张戴戴一锤拍板定音,“办大型活动的话,学生会人手不够,莫小玲你来协助我操办走秀活动各项事宜。”
“包在我身上!”莫小玲拍胸脯保证。
“副会长,不用问问会长意见吗?”文静女生忍不住问,似乎对这个草率决定有些担忧。
“不用管他。”张戴戴一口否决,毫不犹豫,“那家伙早就说高三后不再插手学生会的事了,等捅出娄子再拽他出来顶包吧!”
就这样,莫小玲假公济私提议的佳德高中首届校服走秀活动,经学生会副会长张戴戴同学大手一挥,简化一切审批流程直接通过学生会预案,进入策划执行阶段。
下课铃响,化学老师端着试管烧杯前脚刚踏出教室门,莫小玲就急急忙忙把课本笔袋往书包里塞,殷蓝瞥见她右手无名指又比昨天多了一条OK绷,忍不住问:“小玲,真的不用我帮你吗?”
“需要!”莫小玲立刻双掌合十,摆出请求的动作,“蓝蓝,拜托你帮我搞定值日吧,今天轮到我打扫了!等校服走秀结束,我一定还你!”
“我不是指这件事。”殷蓝戳戳她满手的OK绷,“我是问你要不要我帮你做校服?”
“不用啦,今晚我就可以做完了。”
殷蓝知道她是坚持不肯作弊,规则要求参赛者独立完成制作,她就宁可咬牙做着最不擅长的手工活,也不肯投机取巧让自己搭手帮忙,殷蓝只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莫小玲,你快点儿!今儿咱们去布置活动场地!”张戴戴不耐烦地站在门口催促。
“来啦来啦!”莫小玲伸直手臂冲她招手表示自己听到了,再匆忙对殷蓝交代,“蓝蓝,我去学生会帮忙了,值日就拜托你了!”然后抓起书包匆匆追着张戴戴跑出去。
两个人一起到学生会,张戴戴指挥特意来帮忙的几个男生,把提前收拾好的箱子搬到体育馆,然后和莫小玲一人抱了一个装满红绒布和彩灯泡的小箱子,慢慢往体育馆走。
莫小玲低着头跟在张戴戴后面,边走边琢磨怎么用现有的简陋资源搭出最棒的舞台效果。穿过椭圆花圃的时候,莫小玲没留神撞到了张戴戴的后背,还没来得及道歉,突然听见张戴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如果让你接任我当学生会副会长,你愿意吗?”
“啊?”莫小玲瞬间愣住了。
自从答应协助学生会筹备校服走秀活动,莫小玲每天放学都跟着张戴戴到学生会报到,积极主动跑前跑后包揽协调活动时间、制定走秀流程、联系校方申请活动场地、找器材设备室借用灯光音响……等等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繁杂琐碎的事情,弄得几名干事又惊又喜觉得挖到宝,几次开玩笑对张戴戴说过类似“学生会需要这种优质苦力啊!副会长求求你快收了她吧!”的话,每次张戴戴都是笑笑不说话,怎么今天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你干吗突然问我这个?”莫小玲狐疑地盯着她,试图从细微表情变化中看出端倪。
“学生会该换届了,我未雨绸缪先选好接班人。”张戴戴弯起嘴角笑笑,紧跟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匆忙补充,“不过你不用急着决定,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莫小玲下意识地点点头,直到张戴戴抱着箱子继续朝体育馆走了,她才彻底回过神来,顿时警铃大振——不对!完全不对!刚才张戴戴那个嘴角在笑,眼神却像快哭了的表情……究竟算什么啊!
尽管笃定张戴戴一定有心事,可莫小玲猜不到她在隐瞒什么,也不敢乱问,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追过去,打算这几天暗暗留心观察下,搞清楚是什么事情惹得张戴戴如此低落难过。
为了能让下周一的校服走秀活动如期举行,学生会几个壮丁整个周末全被张戴戴抓到学校来布置活动展台,作为“副会长临时助理”的莫小玲同样难逃一劫,早上八点多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张戴戴一个电话吼了过来。
莫小玲赶到学校体育馆的时候,发现偌大的场馆里居然只有张戴戴一个人,她走过去把书包放在临时支架起的展台上,随口问:“他们人呢?”
“欧阳他们去搬音响设备了,施施和晓瑜去买冷饮了。”张戴戴爬在梯子顶端,一边心不在焉地回话,一边探着身子往背景板边角上挂彩灯泡,没想到身体重心太过偏移,竟造成梯子失去平衡……
莫小玲放下书包就听到“嘎达嘎达”的奇怪声,好奇地回头,一眼便看到张戴戴踩着梯子像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玩杂耍,顿时三魂吓飞了七魄,赶紧冲过去抱住摇晃不稳的梯子腿,硬是将梯子重新稳稳固定下来。
“呼……多亏有你。”张戴戴腿软地跨坐在梯子上,却还有心情开玩笑,“否则我就是‘女汉子,爬梯子,挂灯泡,没踩稳,叽里咕噜滚下来’!”
莫小玲早就吓得脸色惨白了,听见梯子上那个大难不死的竟然还有心情改编童谣,气得口不择言:“你还觉得很好玩是不是?下次想不开要自杀挑个没人的时候,省得让人看着担惊受怕!”
张戴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低头看着莫小玲,声音冷硬得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谁说我想不开了?我想得开,我要好好活着。”
气氛顿时凝重尴尬起来,莫小玲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此时此刻张戴戴浑身散发出的低沉气场压抑得吓人,让她连发出声音打破这种该死的沉闷都做不到!
躺在方凳上的手机适时响起悦耳的铃声,打碎了几乎凝结出霜的空气。张戴戴轻轻喘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帮我接下电话吧,可能是欧阳他们糊里糊涂又忘记要拿什么了。”
莫小玲走过去拿起手机,滑屏接听。她略带疑惑地侧耳听着对方的话,开始还“嗯嗯”应答着,到最后挂断电话时整个人已经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张戴戴发愣。
“谁打来的?”张戴戴已经转身重新挂彩灯泡了,听她挂了电话,随口问。
“……荣安医院。”莫小玲觉得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嘴巴涩得发苦,“核实你是否预约了周一上午十点一刻的核磁共振,提醒你别忘了去……”
张戴戴挂彩灯泡的手微微一震,随即又开始盘绕固定灯泡,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
“张戴戴!”莫小玲踮着脚尖把她从梯子上扯下来,紧张得眼圈泛红,“你怎么了?哪里病了?”虽然不太明白核磁共振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这基本是“重症”的代名词!
“没什么,不用担心。”张戴戴伸手揉揉她的脸蛋,故作轻松地说,“你可别哭啊,一会儿他们回来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莫小玲“啪”地甩开她的手:“少骗我了!你那副鬼样子哪像什么事都没有的?”顿了顿,莫小玲拉住她的手,轻声问,“上次你问我要不要接任你当副会长,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等了片刻,见她还是咬死嘴唇不作声的样子,莫小玲真快急哭了:“戴戴,你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吧,你想急死我啊!”
“我……”张戴戴才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咬咬嘴唇才继续说下去,“上学期学校体检说我血项异常,让我去医院复查,暑假去了两三家医院化验血项都不正常,可医生也排查不出什么毛病来,怀疑是肾功能不好,吃了些药。后来在荣安挂了专家号……才确诊得了肌病。”
“什么疾病?”莫小玲没听懂,只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双手在轻轻颤抖,这让她知道张戴戴其实不像表面上伪装得那么镇定,其实张戴戴也快要怕死了。
“肌病,肌肉的肌。”张戴戴抽回右手,虚空写了这个字,“就是大家说的肌无力……是自身免疫系统疾病,没办法的。”
莫小玲倒吸冷气,左手捂住嘴巴拼命克制自己别哭出来,脑袋像是被打蒙般“嗡嗡”叫,晕乎乎地听张戴戴说她全身都有浮肿迹象,很倒霉是全身性肌无力,现在只能先从浮肿最厉害的下半身做核磁共振治疗着。
“哎呀,不是说了不许哭吗!你看你我都不哭,你哭什么?”张戴戴去包里拿出纸巾,抽了张塞给莫小玲,“快把眼泪擦干净,大家马上就要回来了,别让他们起疑。”
正说着,体育馆敞开的大门传来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搬东西的男生们和买冷饮的女生们碰巧在门口撞上了,一边相互嘲笑对方动作慢,一边嘻嘻哈哈往里走。
“这件事情替我保密,不许告诉任何人。”张戴戴飞快地叮嘱道,然后撸起袖子朝着门口走过去,显然是要去帮忙搭把手。
“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莫小玲对着她的背影问。
张戴戴转身回眸,扬起嘴角露出浅笑:“因为我不想变成受照顾的弱势方。”
莫小玲头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竟有那么好看的笑容,坚强到让人心疼,却又脆弱到让人不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