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初,我作为《狼图腾》的制片人与阿诺导演第一次在北京见面时,他不乏幽默地跟我说:
“Max,狼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所要祈祷的就是,在拍摄狼的过程中,活下来。哈哈……”
我会心地笑了,同时也感到肩头的担子更重。这是一部拍摄过程中充满生命危险的电影,世界上还没人敢这么做,能这么做。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活下来,并且把电影拍好。狼啊狼,我们爱你,你们也要爱我们啊。
当初拍摄《虎兄虎弟》的时候,阿诺导演会要求整个剧组在拍摄过程中把安全工作做到极致,他所用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关到笼子里来拍摄那两只老虎,而摄制组的其他成员也同样如此,关在笼子里去拍摄。据阿诺导演说,他拍《虎兄虎弟》的时候,整整关了八个月,根据不同人数的需要来制作笼子,会有一个人的笼子,两个人的,三个人的,或者十个人的。笼子里的好处就是能避免一些意外的事情发生,比如拍老虎的时候,老虎突然发怒了,这种情况你无法控制,此时如果不在笼子里,你就死定了。拍摄动物,我们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和善意。如果你想完全控制它压制它,你去跟老虎对峙,跟它打,跟它斗,但有过那么一次之后,动物就会觉得你是它的敌人,接下来你可能再也拍摄不下去。
关于《狼图腾》这部电影,如何去拍摄狼跟狼演员沟通交流,阿诺导演在最初筹备开始就有自己的想法。
“狼是不会听懂人的话,导演的责任和任务,就是由我来理解狼的行为和狼的肢体语言。作为导演,我的任务之一就是要理解演员,不管人也好,动物也好。对我来说,动物就跟小孩、婴儿一样,要特别有耐心,绝对不能生气,不能让他们害怕。创造好条件,让它们能够非常自然地、即兴地做出你想要的效果来。准备工作需要非常非常细致,包括光线、气味、颜色,各个方面的条件都给它们准备好了。在这样条件下,才能得到它们流畅的表现,达到你想要的状态。”
狼是电影《狼图腾》里最重要的角色,没有它们,这部电影是不可能成立的。用阿诺导演的话来说,这部电影中最大牌的演员,当然是狼。因此,电影《狼图腾》这个项目启动于2009年8月,正式开机拍摄则是在2012年七月份,中间用了三年的时间在精心培育戏中的狼主角。
自2010年我与阿诺导演在北京分别之后,他再次来华已是两年过去了,两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的人和事,此时已是2012年的五月,电影《狼图腾》项目已经由中影股份公司正式接手主控制作了。而去年出生的第一拨以Cloudy为代表的狼崽们,在安德鲁和他的加拿大团队的努力下已经长大成一岁的、训练有素的狼了。今年四月从哈尔滨野生动物园买来的五只小公狼崽们,也被吴华医生顺利接回了北京狼基地,开始了新生活。眼看就到了七月夏季拍摄的季节,阿诺导演该来见见这群可爱的狼了。
五月七日,阿诺导演第一次走进了北京狼基地。
之前几天,我和安德鲁一直为此忐忑不安,这些狼经过一年的饲养,基本上能配合指令,可是仅限于驯狼师,基地外的陌生人,它们可是从来不给面子的,每次面对生人,狼们都会压低头部,翻着眼睛,随时准备扑上去。
我和安德鲁一边一个陪在导演身边。
“导演,您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狼,它们认生是肯定的,放心,有安德鲁在,绝不会有什么意外。”
“我知道,我信任你们!”阿诺导演看似随意地笑了笑,接着便把嘴闭得紧紧的,呵呵,还是紧张。
狼群就在眼前,大家不自觉地停住脚步。
“您可以靠近它们。”安德鲁沉着自信地说。
阿诺导演点点头,稍微迟疑几秒,慢慢地走向狼群。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双拳也微微握紧,万一这些狼对导演有什么进攻性的举动,我必须随时冲过去解围。
安德鲁轻轻拍拍我的肩让我放松,作为与这些狼相处了一年多的驯狼师,他很清楚狼群现在的状态。
随着阿诺导演的靠近,一些狼纷纷散开,退后数步,眼睛紧紧盯着这位陌生的“入侵者”,这显然是因为我和安德鲁在后面监督,否则它们不会这么客气的。
奇怪的是,Cloudy并没有随着同伴跑开,它原本是轻轻趴在草地上,现在却从容地站起来,平和地望着阿诺导演,眼神中似乎有一种经过长久等待的意味。阿诺导演也步伐均匀地走向Cloudy。那一刻,我、安德鲁和所有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时间刹那间凝固了,草地、树、狼舍等背景几乎隐去,只剩下阿诺导演和Cloudy在虚幻的光芒中靠近,靠近,这简直就像是电影中才有的场景。
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Cloudy居然对这位满头银发、沉静安详的不速之客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亲切,这是它第一次见阿诺导演,也是阿诺导演第一次见到它和它的小伙伴们,但他们竟然就像是早就熟悉的老友一样,当阿诺导演蹲在它的身旁跟它说话时,它竟然安静地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随后迅速地给了他一个口水“吻”。
在场的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便绽放出舒展的笑容。阿诺导演和Cloudy用电影的方式,给我们展现了一幕历史性的会面,颇具艺术美感。这让我高兴之余,都有些嫉妒了,是我把Cloudy从襁褓中喂大的,它竟然把专属于我的表达爱的方式,也给了“一见钟情”的阿诺导演!
阿诺导演与Cloudy在第一次见面后似乎就成了好朋友,真是一个奇迹!
安德鲁说,预言Cloudy将会是这群狼中最出色的明星狼,不光因为它有着漂亮健硕的外表,更多的是因为它的头脑。自Cloudy离开哈尔滨野生动物园,从抱着奶瓶喝奶、到按部就班地参加训练,始终都表现出一种和人类和谐相处的特殊情感。尤其是从它那若有所思的眼神中,你好像能读到它的内心活动,它是一只有思想的狼。这次与阿诺导演的会面,Cloudy也明显地感受到了他强大的气场,它一定知道阿诺导演就是这部电影的核心,重量极人物,它在向他示好,表达敬意。
“这小子多少有点儿势利眼嘛。”我开玩笑地说。
“我们人类不是吗?”安德鲁反问。
我们俩都笑了。
其实在来狼基地之前,阿诺导演本来心里也十分忐忑,但他在和Cloudy有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之后,信心大增,他无比激动地走到我和安德鲁面前,语速极快地表达他的心情。
“太棒了,难以置信!你们做的一切工作都是有用的,我喜欢Cloudy,喜欢这些狼!哦,尤其是Cloudy,多给它点儿好吃的!”
呵呵,导演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他的偏爱,他知道在拍摄过程中,Cloudy就是成败的关键。
金秋十月,《狼图腾》剧组进入了冬季拍摄。
国庆长假我们无假,有的是更长的工作时间。在大部队赶往坝上草原红山军马场拍摄之前,我和阿诺导演先去了中影基地,测试小说中描写的“白毛风”。冬季拍摄以大风大雪为主,需要风鼓和下雪机来营造效果。
冬季拍摄,我们的明星狼Cloudy就要和它的狼兄弟姐妹们一起上阵了,除了它们,还有一群别的动物演员—马和狗,狼马大战即将上演!
为了保护草原,摄制组把车辆停在了两公里之外,全体成员手工搬运各种器材到达拍摄地点。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冬季拍摄的重要性,因为有狼马大战这样的复杂高难度大场面戏,谁也不敢怠慢,整个剧组各个部门都在紧张而有序地准备着。
作为一部以动物为主体的电影,《狼图腾》的改编和拍摄,曾让所有中国导演望而生畏,因为涉及群狼围捕黄羊及攻击军马群等动物大戏,要在大银幕上展现这些场面有相当大的难度。
阿诺导演不止一次跟大家说:“狼是非常难驯服的一种动物,这些狼就是我们的明星,就跟我们其他的演员一样,所以我们必须真诚地爱它们,然后它们才能高高兴兴地工作。”阿诺导演还坦言自己也怕狼,并不无幽默地跟我们说:“因为狼是很危险的动物,所以我希望在拍摄狼的过程中能够活下来。”
阿诺虽然已经六十九岁,但是在片场工作起来,永远是冲在最前边的那个人。每次在大场面镜头拍摄前,他都会用模型先给工作人员讲解示范,以确保正常拍摄时能高水准、高效率地完成每一个镜头。也正因为有这样一位负责又细心的导演,才会有电影《狼图腾》这样一个和谐的剧组。
阿诺导演曾被我们亲切地称为“幼儿园的孩子”!自从拍摄开始以来,阿诺导演的身边就多了一书包的小玩具:塑料的马、狼、小房子、小栅栏等。空闲的时候,他总会摆弄着这些玩意儿或深思,或与摄制人员交流,探讨拍摄方法。为了“狼马大战”这出重头戏,阿诺导演更是“小玩具”不离身,在桌面上摆来摆去地排演。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开怀大笑,激动时还拉着我们一起,你负责操纵那只,我负责操纵这只,大家一起行动,每人还配合着做出音效,手舞足蹈地营造气氛。阿诺导演的白发在灯光中熠熠发光,却完全不像个老者,活脱脱一个玩“过家家”的低幼儿童!对于“幼儿园的孩子”这个昵称,阿诺导演听后微微一笑,露出童真和害羞的表情,之后,便又开始全神贯注地“过家家”了。虽然没有具体统计,但根据我的观察,阿诺导演对于“狼马大战”的桌面演练,不少于一百次,也就是说,这场戏,早已在他心中设计了不少于一百种拍摄方法!谁能有如此的耐心和毅力不断推翻自己,不断推翻前人的拍摄经验,不断挑战最精彩的镜头设计?只有阿诺导演可以,这个“幼儿园的孩子”,赢得了全剧组所有人的尊重和钦佩。
阿诺对小说原著做了一些改编,但基本上忠实于原著,“狼马大战”“飞狼”等激动人心的场面都得以保留。最终,尽管我们《狼图腾》电影中“狼马大战”的戏份剪辑完成后只有八分钟,但却足足用了六周时间才完成拍摄。
为了保证拍摄的安全,防止“放狼归山”,我们早就把周围整个山头都用电网围起来,做到万无一失。围山这个事,工程之大,难度之大,时间又紧,八十多吨的钢网,每一根都要扛两千米之远,没有亲自经历,常人很难想象这种艰苦。但正是因为每一处的细节保证,剧组所有工作人员和演职人员的团结一致、积极配合,安保工作才如此周密到位。
那真的让狼和马一起同时进行拍摄吗?当然是同时,而且确实是真狼!真马!真上场!
记得那天,我早早地起了床,却发现比我早起的同志们很多,大家心知肚明今天“狼马大战”的重要性,都不像往日那般嘻嘻哈哈,反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默默地有序地做着自己的那份工作,互相默契配合。我的心也被整个氛围感染,变得如水般沉静。
拍摄的现场,我们统一用蓝色的警戒线将场地一分为二,一边是狼,一边是马,在最初刚开始训练时,蓝色的警戒线下还会有网相隔,目的就是不让狼和马有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和厮杀。经过几次有网训练后,在撤掉网保留蓝色警戒线的情况下,狼和马依旧会很自然地了解蓝色警戒线的意义,尤其是聪明的狼,它们不会对另一侧的马产生非分之想,一方面是因为这个警戒线的作用,另一方面是来自之前的准备工作。前面讲过红山军马场的狼基地和马场离得特别近,仅一网之隔,就是为了让狼与马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相处变得彼此熟悉,这样一来狼对马的警惕性和攻击性也会大大减弱。
各部门就位后,阿诺导演示意可以开始试拍,可狼主角们却破天荒地耍起了大牌,一只只地都躲在笼子里不出来,工作人员一靠近,它们就摆出气势汹汹的样子,一副要拼命的架势,这到底是怎么啦?平时都是好好的,也不是第一次面对摄像机,更没人招惹它们啊。
所有人都在等待,阿诺导演沉默着,虽然没说什么,却能让人感到他心中的不悦。我找到安德鲁,安德鲁反倒不那么火烧火燎地着急,还有点儿事不关己的姿态。
“你倒是想办法啊!吹哨子,喊口令,喂牛肉,总之得把它们弄出来拍戏!”我没头没脑地说着。
“我就是在想办法,Max,你的情绪对这件事没什么好处,这可是你经常教导别人说的话。”安德鲁慢条斯理地说。
我一下子被他的话点醒了,是的,作为制片人我从来都是尽量减少情绪外露,而是去冷静地思考处理事情的方法,今天怎么也冲动起来了?我立即闭上嘴,进入快速动脑的状态。
工作人员们都静静地等待着,蓝色警戒线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是在召唤又像是在讽刺,没有狼,你们的工作全都是白忙活!
早已候场的马匹此时也有点没精打采了,一早给它们喂了上好的草料,就看开拍时的精神头儿了,可时间的拖延把它们的瞌睡虫都勾起来了,睡意在马群中传播扩散,有几匹马的马腿明显发软,看样子随时都可能进入梦乡。
我的目光在导演、工作人员、马匹、安德鲁等不同方位快速移动,最后落在不配合的狼群身上,更具体一点,是落在Cloudy身上。我凝视着Cloudy,它也在望着我,眼神的交流并不能传达确切的含义,却能激发某种灵感。
随着Cloudy不再与我对视,扭头转身的瞬间,我从那极其微小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上捕捉到了灵感,Cloudy之所以不肯出来配合,看来是不适应今天过于严肃的现场环境和气氛,其它的狼和它一样!
这些狼不是早就和人类打成一片了吗?电影不是也已拍过很多镜头了吗?Cloudy不是已经成为以表演为职业的明星狼了吗?还会不适应环境和氛围?我的猜测有道理吗?
我微微笑了笑,拿起了话筒。
“请大家放松,不要把今天的戏看得太重,就像平常一样,允许说笑交流,尽量让气氛轻松起来吧!”我说话的时候就是面带微笑的。
刚开始,所有人都有点儿蒙,并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看阿诺导演,又看看安德鲁,从这两人的目光中,我读到了理解,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我们平时可不是这么严肃,这么沉闷的。再沉闷下去,不光马要睡觉,连阿诺导演也会睡着的!”
我开了句玩笑,所有人都笑起来,凝固的空气一下子化解。接着,大家遵循我的意思,身体放松了,表情放松了,不再如临大敌了。
我走到Cloudy身边,轻轻抚摸着它的脖颈。
“Cloudy,别怕,没什么特殊情况,你是明星狼,拍摄现场就是你的舞台,拿出你的本事来吧!”
Cloudy看看我,又看看逐渐活跃、愉快起来的现场,慢慢地走出笼子,其他的狼也有了主心骨,依次走出笼子。它们东瞧西看,琢磨了半天,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和平时一样的,我们是狼,我们是主角,兄弟们,开始吧!
我的行动成功地化解了“危机”!其实很简单,狼们没错,是我们太紧张太严肃了,狼们以为出了大事,这阵势,到底是要干吗?谁还敢出来演戏啊。
好了,拍摄开始吧。就像阿诺导演在桌面上用玩具排演的一样,狼、马、摄像机、工作人员紧密配合,协调运转,进入了最佳工作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