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不明白,陈子恪明明是喜欢她的,可却总是步步退让,他在害怕,他在躲避,似未央这样的人已经忘却一切的去爱,陈子恪又为何不愿意呢。
皇城之中的夜晚总是最让人恐惧的,只因为这皇城之中的冤魂太多,仿佛无时无刻都飘荡在其间,一场大雨,似乎将这座皇城之中的污垢都洗去。
永寿殿一片静谧。
陈慎下了口谕,姜淑被禁足,内宫之中一片太平,接下来就应该是清理朝堂之上的亲齐爪牙。整个宫殿都笼罩在夜色之中,内室只有昏暗的烛光在跳动闪烁着,姜淑并未曾睡着,只是躺在床榻之上,在这等安静之下,想起了未央今日早晨所说的话来。
“昨日盂兰盆节,听闻鬼门大开,但有冤屈的鬼魂却会留在世间不会离去,太后娘娘昨日虽安眠,今夜却要好睡了。”
未央最后的笑容让姜淑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只因为未央的面容酷似长乐。
姜淑一闭上眼,总是能够想到长乐跃下城楼,就死在自己眼前的样子。
不……长乐是自己自杀了,与自己没有关系,姜淑心里头一直在这样安慰着自己。
“长乐是她自杀的,那刘贵妃呢?”不知哪里又传来一个声音,姜淑猛然瞧见了刘丹七窍流血的骇人样子,她猛然惊醒,正想着自己虚惊一场,可随意看去,隔着窗棂,一身白衣,长乐就站在那儿,那面容惨白,发髻凌乱。
“啊!来人呐!”
一声惊呼声从永寿殿内室而来,宫人们都在外头守着,听到声音都推开门冲了进去,便将姜淑提着剑站在床榻边上,对着窗口之处不断的挥舞,“贱人,哀家还会怕你!”那等样子恐怖的很,无人敢上前一步。
温香披着外衣,在得知消息之后连忙赶了过来,在跨入门槛的那一刻,正见姜淑疯魔的一幕,她情急之下喊出声来,“公主!”
环顾四周,却不见异常,姜淑看到温香,眼眸深处却恍惚的很,“长乐,你活着哀家要杀了你,你死了,哀家也定要你魂飞魄散!”
那寒剑凌冽,被她运用自如,昔日的姜淑也是个舞刀弄枪的,不然如何会看上陈憬,可此刻她手中寒剑脱手而出,径直的往温香所在之地而来,温香惊慌失措,连躲闪都未曾,那剑刃径直的从她耳边鬓发而去。
看着温香的秀发落地,姜淑这才反应了过来,“温香。”她的声音沙哑的很。
温香连忙跑上前去,扶住连身子都有些不稳当的姜淑,才听得她念念有词着,“她来了,她来了……”
“解长乐已经死了。”温香在一侧轻声安慰着,她虽然不知道姜淑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可她却能够感觉到姜淑紧握着她的手在不停的打颤。
温香话音刚落,就看着姜淑迷茫的眼神有些涣散,对上她的目光,骇人的很,“是刘丹来了,七窍流血,来找我索命来了,她说我杀了她的儿子……还说,要我的儿子偿命。”
温香莫名的打了一个寒颤,当年的事情,浮现在眼前,刘丹孱弱的身子躺在那雕着梨花的床榻之上,奄奄一息,身下全都是血,那样哀怨的眼神,让她这一辈子都不曾忘记。
“贵妃……”姜淑开始不住的说着这两个字。
温香却不知道,她说的是刘丹,还是解长乐。
窗外,一身素衣,在月光之下渐渐黯淡无光,未央倚着开满夕颜花的宫墙角落,抹去身上的血渍,将身上的痕迹清除了,才打算回宫,可才刚一回身,就正撞上了陈子恪颀长的身影。
“怎么,做了亏心事,不敢看我了。”若不是他开口,这黑夜之中,未央是一定不知道会是陈子恪的。
陈子恪不过瞥了眼未央,便笑道,“本王可不相信,那位太后娘娘会怕鬼,你这装神弄鬼的有什么用?”
未央却扬起头来,抹去脸上胭脂的模样淡素如百合花一般,让陈子恪微微失神,“殿下,刘丹可是昔日宠冠一时的刘贵妃,也是殿下的生母?”
陈子恪脸上本是带着笑的,可未央才刚一问出口,陈子恪顿时收敛了笑容,月白色的衣衫倒是将这一地的夕颜花映衬的正好,月光倾洒在他的肩头,显得他卓尔不凡,良久,他才冷冷的开口,“你问这个做什么?”
未央在永寿殿之外,分明听到了这个名字,她心中狐疑越深,就越想要问出口,“你次次针对太后娘娘,不仅仅是因为我姐姐,还有那位刘贵妃对吗?”
姜淑并不害怕长乐,只因为她觉得自己害死长乐是对的,她害了那么多的人,独独只害怕一个刘丹,这说明,刘丹不光是死在她的手上,而且无辜的很,更别说那死去的样子会让人如何的不寒而栗。
还有那个孩子……
姜淑不仅仅的害死了刘丹,还害死了刘丹的孩子,未央看着陈子恪,才猛然想起,陈子恪就是刘丹的孩子,那么,姜淑所说的那个被害死的那个又是谁呢?
或许,陈子恪口口声声的保守都只是为了刘丹,与她姐姐没有任何的关系,又或许,陈子恪根本就从来没有在意过长乐,从一开始接近长乐就是另有目的的。
长乐所写的手札之上,对陈子恪的评论只有一句话,“韬光养晦”,既然长乐能够利用陈子恪,想用陈子恪将来的皇帝身份为卫国做事,那么陈子恪又为何不能利用长乐的公主身份,加之,长乐是前朝周国的翁主。
前朝周国而今只有一个皇长孙留在民间就能够掀起腥风血雨,若是还有旧部,必定是能一呼百应的。
“是,刘丹就是我母妃。”陈子恪也不再隐藏什么,月光打在他的侧脸之上,让他神色清冷,染尽风霜,“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报仇,却不是为了报长乐的仇。”
陈子恪直视着未央,不曾躲闪,“姜淑害死了我母妃,让我父皇抑郁而死,更要下毒害我……”他沉吟许久,脸上神情哀伤至极,苦笑一声,才道,“还有那未出生的小弟弟,他若是活着,应该也有这么高了吧。”
陈子恪开始比划着一个男童应该有的高度……在这夕颜花盛开的地方显得那样的嘲讽。
陈靖是为了姜淑的齐国公主身份才娶的她,最后成了陈国的国君,也只能让姜淑为皇后,可他心中所爱所念的却是素来多病的刘丹。
陈靖是武帝,却不喜欢同样喜欢舞刀弄枪的姜淑,只有刘丹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会是一家之主,可为了权衡齐陈梁国之间的关系,他不得不对姜淑一样好。
这种平衡,持续了很久。
直到长乐入陈为质,卫国与齐国素来不合,可陈靖却爱惜长乐的才气对长乐倍加荣宠,陈子恪接近长乐,也只是为了谋夺太子之位,能够为自己的母妃争一口气,更别说,当时的陈憬早就有改立太子的想法,只等着与卫国联盟,与齐国决裂。
就这样,陈子恪与长乐不谋而合。
“我很仰慕你的姐姐,只是……那样一个与生高傲的女子,是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的。”陈子恪或许动过心,但在他的心里,皇位,远比儿女私情要重要的多。
齐陈关系紧张,而刘丹却忽然怀上了第二胎,这让中年得子的陈靖高兴的很,于是他越发的对刘丹盛宠,甚至许诺在她生了这个皇子之后,就立她为后。
姜淑就是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威胁……
没有了齐国,姜淑什么都不是,她能够察觉的出,陈靖变了,于是她毫不犹豫,在刘丹生产的时候,制造生出死胎的假象,刘丹也因为产后大出血而薨逝。
陈靖哀不自胜,不久中风。
陈子恪就此失势,长乐也弃他而去,嫁给了陈慎,他被姜淑下了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藩淮州之后才察觉,身子虽然好了一些,但却还是装成这病怏怏的样子。
接着陈靖驾崩,陈慎即位,顺理成章。“这所有的事情,都是连贯的,一直都在姜淑的策划之中,我们谁也不是她的对手。”陈子恪的眼光渐渐黯淡,坦白了一切的样子,让他舒了一口气。
刘丹是个很温柔的人,低眉浅笑之间都是似水柔和,未央从长乐所写的手札之上看过,她来到陈国之后,是住在刘丹的寝宫之内的,与刘丹有母女之情,可最后刘丹去世,也是长乐始料不及的。
姜淑最怕的是刘丹……是因为那是她害死的最无辜的人,还有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
陈子恪才说完话,便轻咳起来,他往日里是如何神勇,未央也是有过耳闻的,曾经何时,他是陈国的常胜王,而现在,却不能带兵打仗,都是因为姜淑,若不是因为姜淑,那皇位之上的人就会是陈子恪。
而不是沦落到如此地步,还得与麒麟阁合谋来夺取皇位,陈子恪将一切脱口而出,脸上神情渐渐平淡似水,并不在意的样子被未央看在眼中。
“我不是不敢爱,而是爱一个人太累了。”夕颜花畔,陈子恪才意味深长的来了这么一句,若不是因为姜淑的爱,如何会有这么多的恨。
爱一个人的确很累,就像当初的未央,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楚辞身上,却只能得了个被背弃的下场,月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头,显得他越发的苍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