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未央不得正视这位陈国的君主了,未央步子往后头一退,对着陈慎徐徐一拜,倒是有男儿风范,“陛下英明。”这话往日里陈慎听的多了,可从未央嘴里出来的却是另一种味道。
“你昨日与我说,你本失忆,并不记得前尘之事,向来你与陈子恪也并不相识,若我放你出宫去,你可愿意?”陈慎忽然不着边际的说出这种话来,这岔开话题的速度却是很快,脸上没有笑容显然是很严肃的,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未央下意识所想之人却是那手捧《道德经》的男子,总是坐在那塌间轻咳着,如旭日明珠一般,未央笑着摇了摇头,只道,“未央不想走。”却不说她是为了陈子恪,扬起头来,径直的看着陈慎,不曾退却,“想来陛下也不想未央走的吧。”
这话才刚一开口,陈慎便有些恍惚,只是片刻,他将袖间的一件物事拿了出来,正是上头雕刻着百合花的发簪,未央这才知道,为何陈慎会突然来到椒房殿,又怎么会不惜打草惊蛇的让嘉禾退却,原来只是因为这朵百合花。
“可你留在宫中,朕可以保你今日,却不能保你明日。”陈慎的意思很明显,未央毕竟不是长乐,若今日不是这根百合花的发簪,陈慎就是看着她死也不会阻拦,未央突然想起昨夜陈子恪说的话,如今她唯一的筹码就是陈慎对长乐的那一份情。
这并不可笑,只有失去过才会懂得珍惜。
“是生是死,都是未央自己的事情,此次皇上这样偏帮未央,未央已经感激不尽了。”未央还能够记得自己的使命,还有与陈子恪的约定,但现在看来,陈慎并不如陈子恪所认为的那样,似乎对齐陈联盟并不赞同,只是流于表面的附和罢了。
陈慎并没有说别的,只是看着未央,恍然一笑,转过身去看着那壁上的一副观音像,“罢了,你回去吧。”
未央缓步退下,看着陈慎的背影,有一种寂寞而凄清的感觉,跨过门槛的那一刻还是回过身再看他一眼,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陈慎,总是会觉得陈慎并不是无情之人,三年前,当真是陈慎下令攻下卫国的吗?
未央才走出昭阳殿,就看见阳光之下在鹅卵石地面之上飞快跑着的永宁,她还笑的无忧无虑的,对着后头气喘吁吁的宫人喊道,“你们快点来追我呀!”
这便是她姐姐长乐的亲生骨肉,在陈慎的保护之下,就如花房之中的鲜花,无拘无束的开放着,恍若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无法阻挡她的快乐,一个三岁的孩子,自然该有个这样的童年。
“母妃!”忽然永宁见到须弥台上的未央,满是欢喜的飞奔过来,未央倒是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了,只能任由着永宁抱着她的裙摆不撒手,声音稚嫩之间,满满的开心,“母妃你回来了就好了。”
想来是陈慎一直在骗着永宁,只说长乐不是过世,而是离开一段时间,永宁每日虽都只是抱着陈慎为长乐镌刻的木雕,却已经将长乐的相貌深深的记在了心里,未央在这时候居然有些不忍心推开永宁,伸出手来,只是轻轻抚摸着永宁的乌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世间已经没有她的亲人可,只剩下这个三岁女孩是她的血脉之亲,只可惜,她却是亡国仇人的女儿,这世上的事情总是难以预料的,也难以分辨的清。
“公主殿下,皇上在里头等着呢。”后头的宫人急急赶上,只说今日陈慎是要考永宁的功课,可看永宁这吃了苦瓜的样子,便知道永宁必定是没有准备的,陈慎虽然对她宠溺,但在读书上头,却是严厉的很。
永宁满是不舍的离开未央,不住嘟囔着《璇玑图》里头的“寒岁识凋松”,跟着宫人步履蹒跚的往里头走,未央回身看着永宁,只觉得血脉至亲果真是任何时候都存在的,就算是未曾相识,也会有一种熟悉感觉。
未央本是想着回长信宫的,却未料到才下了玉阶,就见到前头冲忙走来一人,还是熟人,内宫之内素来不能如男子,昭阳殿之前,必定是有紧急事情要禀报的,更不要说是这人是楚辞。
楚辞远远的也见到了未央,两人打了个照面,“侧妃娘娘。”他这一称呼入了未央的耳中,未央只觉得恍若隔世,虽然她还没有记起往日里的所有事情,但楚辞却还是有印象的,他一身戎甲,护卫卫国国都,是卫国引以为豪的大将军。
更是她未央的未婚夫。
未央一时之间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知道了真相倒不能如往常一般的与楚辞自在聊天了,“将军此来是有事的吗?”楚辞点点头,却不说别的。
未央连忙让开一条路来,楚辞只道来日再续,便火急火燎的往昭阳殿而去,烈日下,未央看着楚辞的背影有一刻的恍惚,或许是因为曾经那样熟悉过,有一些过往浮现,无一不是楚辞的为国尽忠。
“楚辞在,卫国在!”他曾经是那样说过的,只是一切都已成过往,未央无奈的闭上眼,耳边却还是不断回响着那句话。
陈子恪早就已经回了长信宫,坐在对上殿门口的正塌之上,手中还捧着茶盏,轻酌一口,未曾抬头看来人,却知晓是未央回来了。
未央把玩着手上的百合簪子,跨过门槛,才看到帘幔侧边,那镶嵌着明珠的木栏之处,正是陈子恪的淡然超凡,“殿下好悠闲,可知刚才妾身差点命丧虎口了?”未央余惊未消,看着陈子恪这满不在意的样子就觉得可气,当真是全然不顾自己的吗?
陈子恪将杯盏放置在榻前,发间的白玉发冠将乌发整齐的挽起,他听到未央的话,才抬起头来看着未央,还是那一抹笑容,“有陈慎在,你怎么会出事呢。”他眼光放在那支百合花簪子上头,那意味很明了,就这种将所有都掌握在手中的感觉让未央很厌恶。
“你早就回来了对不对?”陈子恪是故意引得陈慎去救她,未央这才想通了,瞧着陈子恪赭红的衣衫,上头还绕着银丝,未央快步的冲上前去,将那塌间的茶盏挥洒于地,“你就狠心至此,当真不怕我或许会死!”那茶叶末子在地面之上很是显眼。
陈子恪却还是那副笑容,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未央,未央最不喜欢的便是陈子恪这似笑非笑的样子,只把她当作工具一样,“你不是没事吗?”
他淡淡的一句话让未央身子一僵,只觉得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未央终究是苦笑,一眼也不再看他,往内殿而去的时候,隐隐的听到陈子恪的轻咳声音,药香的气息还残留,只是未央却觉得刺鼻。
不知为何,未央觉得脸上温热,那是泪,未央伸出手来,将泪水擦干,脑海之中却还是能够回想起来那个在水中亭之中温文尔雅的男子,那样温柔的能够沁出水来的目光……可惜终究不属于她。
陈国宫中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宁静,可今夜栖鸾殿却是烛光耀目,将整个宫殿都染在光芒之下,没有月光的日子,却还是这般的夺目,殿门口上头的镀金字上写着“栖鸾殿”三字。
墨发披肩,是从梦中惊醒的陈慎,未曾穿衣冠,只是一个披风遮挡微雨,他看着那名字似乎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一闭上眼就恍然还是在昨天一样,那年他登基为帝,太子妃长乐本应该顺理成章成为皇后娘娘的,只是因为太后反对,跪在太庙绝食三日,他没有法子,只能委屈了长乐做他的贵妃。
陈慎当时只觉得愧疚,对长乐许诺,这一辈子都不会娶皇后,皇后为鸾凤,他便让这所宫殿成为栖鸾殿,这是他对长乐的承诺,跨过门槛的时候,还能够想起那些过往,一步一步,都是回忆。
陈慎似乎还能够记起她在那塌间弹琴,在那屏风之后作画,在床榻之上绣花,低眉浅笑之间,那样唤着他,“三郎你过来。”
站在那画卷之下,看着她的笑靥如花,突然想起那日,她大着肚子,跑到昭阳殿的样子,一身狼狈,连发间的凤钗都歪了,“你为什么要攻打卫国!”长乐就那样歇斯底里的对着他喊,衣袖上头还绣着百合花。
他闭上眼,不住的喘息着,“长乐,我对你的承诺,永远都不会变的。”
陈慎猛然睁开眼,一丝狠厉划过,却只是一瞬,恍若只是幻觉一样。
雨一直都没有停,直到清晨时分,还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夏雨清凉,于是未央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园中,那雨滴落在伞面的声音很好听,清脆之间将园中气息带给未央,沁人心脾的很。
未央暂且忘了昨夜的事情,只是听说陈子恪又出宫去了,不知又是去会哪个故人了,远远的就见到楚辞,今日穿着一身紫衣,外头一件对襟背心,上头还绣着竹峰,不免有些奇怪,“世子爷这是去往哪里?”
楚辞本是没有见到未央的,听到声音才往湖边看来,湖水泛起涟漪,让未央的面容越发好看,他看着未央进了亭子,收了伞,在那儿等着他,他连忙走了过去,才刚入了亭子,就连忙抖着身上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