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不顺利,苍离娘娘显然一开始并没有保佑他。祠堂的管事听他说要借宿,神情不悦,说客房都已经满了,小哥儿你下山去吧。
张放扭头看了眼外面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的庭院,心想难道您客房里住的都是幽魂不成?
“哎呀。”他面露惋惜之色,“本来想着明日还要再捐上一笔香火,好好拜拜苍离娘娘的,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下山去也。”
“咦?且慢。”管事死气沉沉的脸上霎时堆满笑意,“哎呀瞧我这记性,刚想起来,有两间房的住客今晨已经离开,正好空着。”
张放凑近问:“可是上房?”
管事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道:“整齐干净,绝对舒适。”
“恩。”张放满意地点点头,负着双手,优哉游哉地离开了管事房间。
反正夫子给的钱,不花白不花,出来玩嘛,一定要过得舒服,他想。
找到晏雨的时候,她正在一间偏殿里面看前代名人们留下的书刻碑铭。听见张放进来,她转过头,“怎么去了这么久,不行吗?”
“开始是不行的。”张放嘻嘻一笑,“后来苍离娘娘听说我要给她进上一笔香火钱,立刻开始保佑我,于是事情就成了。”
晏雨知他在说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夜色降临后,张放在祠内的膳堂与众人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晚饭,又把晏雨的饭给端到她房中。自己回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岱山志》来打发时间。看了约莫一个时辰,困意袭来,他倒头睡着。
累了一天,这觉便很香,一夜无梦,第二天起来的也早。他推开门,天才刚刚泛亮,呼吸了一口早晨山中的空气,只觉神清气爽。
祠堂的庭院中飘荡着一层淡淡白色薄纱,张放知道这是山间清晨的雾气,不由更觉心旷神怡。他走出祠堂,站在祠前的小平地上极目远眺,发现好像整个岱山都被白雾笼罩,视线所及,并不能太远,树木藤蔓的苍郁伸展出一小段距离,便渐渐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雾纱中。耳畔偶然传来一两声虫鸣与鸟啼,却更显此时山中清幽。
果真是神仙宝地呀,他想,若能忘却了世间烦扰,在此修炼成个神仙,倒也不错。这般想着,他顺着一条小径,往祠堂边的深林中踱了进去。
本只是闲逛,可他越走却越觉得奇怪,林中的晨雾似乎比外面还要浓一些,而且能看出像是正在缓慢地往林中深处流动。这是什么古怪?张放很诧异。他也不畏惧,反而加快了脚步,想要去林中间一探究竟。
越往前走,雾气越浓,最后绕过一块巨石,撩开挡路的细藤,一副让他目瞪口呆的画面终于映入眼帘。
在不远处的青石上,盘膝坐着一个人,那人周身有一圈极浓的白雾氤氲缭绕,时聚时散,让雾中人看起来朦胧不清,仿佛幻象一般。而四周的晨雾,便是在朝着那人处慢慢汇聚。
张放震惊无语,伫立了许久,心想难道自己是遇见仙人了?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发现那‘仙人’并没有反应,于是更加大胆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遥对这那雾中人深深一拜,口诵道:“晚生见过真人。偶游至此,打扰真人清修,还请赎罪。”
石上人身周的浓雾骤然消散,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中传出,“师兄,你在干嘛?”
张放愕然地看着浓雾消散后露出来的那张面孔。
“怎么是你!”他愣了片刻后,气急败坏地赶紧直起腰,把打躬的双手缩回。
“我在练功啊。”晏雨跳下青石,走了过来,“你刚才说什么‘真人’——”她眼珠一转,忽然明白了过来,面色一时变得非常古怪,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师兄,你莫非把我当成了仙人不成?想不到你平时看着精明,竟也有犯傻的时候。”
张放满脸通红,嘴上却兀自强辩:“是你装神弄鬼才对,练个功怎么还能搞得云山雾罩一样?你练的到底是什么古怪功法?”
晏雨定定瞧他,似乎觉得他出糗的这个样子很有意思,“听说你的功夫是夫子教的,那我说与你也不妨。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秘密,这功法乃我师门独有,化自天道,纳天地之气为己用,与自然共通。你刚才看到的情景就是我在练气。因为要纳自己周身之气息入体,所以才把雾也带了过来。哪是什么装神弄鬼,是你自己想多了而已。”
“好吧是我犯傻,我犯傻。”张放无奈地道,“不过你这功法也够奇怪的了,听起来怎么好像是在修炼仙法似的。”
“说过了,这功法是化自天道,乃是天授于我——”她忽然住口。
“我什么?”张放见她忽然停口,不由好奇地问。
“没什么。”晏雨把话岔开,“本来这山中气清,对修炼很有好处,我大清早起来到这里,就是想避开人打扰独自练功,没想到还是让师兄你打断。既如此,那就不练了,我们回去吧。”
张放本想再问问这门奇怪的功法,可见她不想说太多的样子,便只得悻悻然收口,与她一起回到了祠中。
用过早饭,张放在祠堂管事虎视眈眈之下,到中殿里如约供上了一份数目合适的香火钱,然后在管事与洒扫仆役们极其真诚热烈的欢送下,离开了祠堂。
“晚上还要回来的。”他对晏雨道。
“为什么?”
“岱山里只这一处有客房,若不回来,就只能露宿荒野了。”
于是这一日里,他们攀险峰,览云海,观奇石,赏古松。待到日头西斜,他们已是转了个大圈,又回到了苍离祠。
管事满脸笑意地欢迎他们的回归。
“今晚还是那两间房哦。”张放拍拍他的肩膀。
“当然,当然。”管事连连点头,“说起来,还好小先生您早和我说过会回来,两间房才能给您留着,要不,那么好的房间,早就被人住进去了。”
“今天又有人上山啊。”张放惊讶道。
“恩,有五六个人的样子,刚到不久。”
“什么样的人?”张放来了兴趣。
“是年轻的,对了,和小先生您一样,看起来像读书人。”
晏雨听完这话,皱了皱眉,低声对张放道:“我先回房间了,一会儿还是请师兄帮我把晚饭捎过来。”
张放点点头,转头问管事:“晚饭做好了吗?”
“小先生您回来的有点迟,晚饭已经开始了,我刚刚吃过。不过您现在赶去,应该还不晚。”
于是张放就朝膳堂的方向走去。转过偏殿的山墙,再穿过一道月门,就到了膳堂,迎面正好碰见几个玄巾白衫的年轻人说说笑笑着往外走。张放一眼望过去,不由大惊失色。
“怎么——是你们!”
那些人,赫然便是他在书院里的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