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话一出口,张放才记起这声音的主人来。“你是方慎?”他无比惊诧地站起身。
“是啊。”那人听张放喊出了他的名字,好像很高兴,连连点头。
“两年不见,怎么这么瘦了?”张放上下打量对方,“还这么黑。”
这个名叫方慎,一身穷酸书生打扮的家伙尴尬一笑,“世道乱,生计难嘛。”
张放看对面的晏雨有些迷惑,笑着对她道:“这个是以前书院里的同窗,名叫方慎,表字静言,当年有个外号叫方耗子,是说他胆小如鼠,其实他就是老实得有点过头了。”说完又笑着拍了拍方慎的肩膀。
听张放说他胆小如鼠,这叫方慎的书生却一点也不生气,只是不好意思地呵呵陪笑,然后道:“式之兄,这是……令室?”
张放想要是我媳妇就好了,不过一般这个年纪的男女,若非夫妇,很少两人同行,也怨不得方慎误会。他瞥到晏雨面颊升起一丝羞恼的红晕,心头暗乐,故意等了一下才道:“静言兄误会了,这位是书院新收的弟子,姓晏名雨,我这次来,便是带她去岱山上看一看。”
晏雨大大方方地似男子般拱手一揖,“方师兄。”
方慎手忙脚乱地赶紧还礼。
张放忽然想起夫子告诫他不要让人发现行踪,如今却碰见了方慎,赶忙拉着他道:“这次来,夫子说过不可泄露了行踪,你别把见过我们的事告诉其他人。”
并非夫妇的年轻男女同行,本就让人生疑了,如今又遮掩行踪,方慎显然不太明白,不由皱起眉头。可这事张放自己都还没搞明白呢,也没法跟方慎解释,不过看到方慎点头答应,他也就放心了,这人老实,答应了的就会做到。于是他心头一松,笑道:“两年前,你娶完老婆就失踪,后来听人说才知道你是回了老家。我倒一直没搞明白,娶了老婆也可以继续留在书院读书的,你干嘛放弃大好前程回老家呢?”
方慎支吾不言,脸憋得通红。
“算了。”张放一挥手,“不想说就不说。那你怎么又回梧丘来了?”
方慎一笑,这次开了口,“躲流匪呗。”他道。
“流匪?”张放不明所以。
“你还不知道?”方慎见张放错愕,不由奇怪地问。
“知道什么?”
“流匪呀,都说东莱郡那些造反杀官的流匪,要西进到岱山郡来劫掠了,你不知道吗?”
“有这种事!”张放大吃一惊,“只听闻流匪在东莱郡那边闹得凶,却不知他们要过来。可如此大事,若你所言属实,为什么梧丘城里没有一点风声?”
“怎么会?”方慎惊愕道,“我老家就在郡东边的姑幕县,离东莱郡不远,那里早已流言满天飞,很多人都携家带口、背井离乡往西来,就是为了躲避东莱的流匪。莫非——”方慎犹豫了一下后道:“莫非是郡里怕梧丘城人心浮动,暂时封锁了消息?”
张放点了点头,觉得应该是如此。方慎虽然胆小,却心思细腻,看起事情来一直还是很有眼光的。
便在这个时候,茶棚的门口又传来脚步声,张放望过去,发现是刚才在柳树下面蹲着的那几个汉子。
几人来到张放的茶案前,挤开方慎,大大咧咧地便落座。
“小兄弟,要上岱山吗?”一个看起来领头模样的人冲张放呲牙咧嘴地笑,露出两排黄牙。
张放打量了对方一番,然后望了望旁边被挤走的方慎,发现他叹着气对自己摇头,心中便了然,看来这几个家伙不是什么善茬。
不过他也无惧,出门在外,麻烦人物总免不了要碰上,他脸上也挂起副笑容,随意地道:“是啊,不知几位有何见教?”
黄牙汉子见他神色如常,微微一愕,转头看了看晏雨,问道:“这是你老婆?”
晏雨眉心微蹙,张放的笑意却更浓了些,“正是。”
“穿的不怎么样,长得倒真好。我说小子,现在世道这么乱,就算在梧丘城外,也保不定会有个山贼什么的,你带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往岱山上跑,就不担心被打劫,连媳妇带小命一块丢了?”
张放心想你的样子倒很像个山贼,我该戒备着你才是。
黄牙汉子见张放不语,还以为他怕了,于是得意地继续道:“再说看你们坐车来,是外地人吧,对这岱山恐怕不熟。我兄弟几个正好这几日没事,就让我们陪二位去山中走一趟如何?一来保护二位周全,让歹人不敢起意,二来呢,山上最漂亮的地方,也可以领着二位好好看上一看,您呢,只要随便赏两个酒钱就行,怎么样?”
张放目光在几人脸上来回扫视,只看到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里流露着一股子贪婪。他心想若真让你们随行,怕是刚一进山,没碰见山贼,就要先遭你们抢了吧。想来也难怪,自己看着年轻,晏雨又是个女子,行走在外,让这几个家伙看见,大概就被当成了懵然无知又无力自保的待宰肥鹅。
他微微一笑,正要出口赶走这几只苍蝇,忽然听见后堂的门帘被撩起,转过头去,他看到了刚才那个瘦黑的小妇人正风一般地掠过来。
“听见声音,就知又是你们几个!”她来到茶案前,啪的一声把手里抹布甩到案上,狠狠地盯着那几个汉子,“这个月的供钱已经给你们交上了,怎么?还来我这茶馆惹事!”
几个汉子被女人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后,都脸色一变,黄牙汉子拍案而起,“敢这么和老子讲话!”
“这么讲怎么了!”小妇人寸步不让,声音更大,“谁让你们收了钱还来我店里捣乱!老娘之前忍着你们是不想招事,你们可别得寸进尺!闹急了,我们夫妇也不是好惹的,到驿丞大人那里把你们横行霸道的好事全抖出来。驿丞要不管,我就去梧丘城里找人。真以为老娘是外地来的好欺负呢?老娘当年在梧丘认识的人,随便拎一个出来,也举手就宰了你们这几个混蛋!”她叉着腰,瞪着眼,双目满含杀气,一眨不眨地瞪着黄牙汉。
“你——”黄牙汉怒目圆睁,指着小妇人的脸。
“你什么!信不信老娘让你在梧丘混不下去,只能去当流匪!”
黄牙汉嘴巴开开合合,想再说句什么回嘴,却终于还是被小妇人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得一句没说出来,最后只撂下句场面话,便转身溜出茶棚。其他同伙阴晴不定地跟在了后面。
“再跑我店里来生事,那就是你们先坏了规矩,别怪老娘真不讲情面!”小妇人不依不饶,对着那几人的背影大喊。
张放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妇人,又转头看了看方慎。
方慎露出一个虚弱尴尬的笑容,“那个,你们刚才也见过了,这便是拙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