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波,宁宁来看你了。”母亲李瑞香的声音响起了。“宁宁,宏波在北门口墙根儿(北方的房子,堂屋一般会有南北两个门。)下坐着呢,你去看看他吧。”
“知道了,二妈。”一个女孩的声音,柔柔的响起来。
“都一年了,他还是想不开啊,估计他也不认识你了。你最好离他远点。”母亲的声音有点哽咽。
女孩嗯了一声:“二妈,您别难过了,宏波不会打我的。”
杨宏波还没有搞清楚自己怎么从厢房屋里的炕上跑到正屋北边的墙根下,一双腿已经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乳白色的裤子,紫色的皮鞋,皮鞋上有些尘土,看来是刚走了一段土路。
“宏波,是我。”女孩的声音来自头顶。
杨宏波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长得有点像林忆莲的女孩,说不上漂亮,但圆圆的脸盘中,透出来一股温柔。有点面熟,杨宏波在记忆中搜索着。
女孩蹲下来,眼睛里闪烁着关心的神色:“宏波,我又来看你了。”杨宏波看到女孩上身穿着绿色的夹衣,胸前鼓鼓的。
“宏波,我还是那句话,没考上大学,没啥了不起的。”
没考上大学?不对啊,我可是考上了上津市的信息技术学院啊,虽然不是啥重点大学,好歹也是个二本啊。杨宏波更懵了。
女孩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宏波,你不知道咱们原来初中班里的那些同学,多羡慕你呢。特别是我,我学习不好,只能上镇里的高中,那个时候,想着在一中的你,只觉得你在天上,而我们都在地上。”
她顿了一顿,说:“本来我爸妈不让我来,说你因为没考上大学,成了精神病,疯子,见人就打,让我离你远点。但我觉得,你骨子里是个坚毅的人,是个乐观的人,是个骄傲的人。还记得初中的时候,你给我补习数学、英语,总是很自信,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我跟你一样聪明,该多好?”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红了起来,眼睛里面蒙了一层水雾。她说:“这一年,我每次来看你,都被我爸妈说一顿。说你就是个废人,我也老大不小了,老往一个疯子家跑什么?可是我想起你这样了,就心里难受。”
她忽然小声的说道:“宏波,我喜欢你,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你,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觉得只要看到你,我就很开心。我知道我比你大一岁,而且你那么用功,那么向往外面的生活,我只能默默地祝福你。自从你上了一中,每个月只能回来一次,虽然见面很少了,虽然你很少给我写信,但是你每次给我来信,我都激动地睡不着觉。我觉得我们并没有分开。你听见了吗?我一直不敢跟你说这些,怕你嫌弃我,看不上我,我只有在你——在你这样的时候,才敢说这些。”
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才轻声说道:“我爸妈给我安排相亲了,后天在我们家。男方是邻村的,媒人说是在镇政府上班……”
她忽然又笑了起来:“你看我,本来是来安慰你的,自己倒先这样了。每次来我都给你将我们之前的事情,今天我就说说你初三那次的演讲吧。”
杨宏波记起来了,这个女孩叫高雨宁,是他的小学和初中同学。可是,她应该已经是中年妇女了,怎么还是个少女呢?天啊,我难道是穿越了?重生了?我居然回到了我的少年时代?
高雨宁仍然在绘声绘色的在杨宏波的那次搞笑演讲,每次说到精彩的地方,她自己都会笑起来,笑的非常灿烂。
“我——我多大了?”杨宏波尝试着说话,但感觉声音怪怪的,似乎是长时间不说话的原因。
高雨宁刚刚讲到了老师们对于杨宏波的演讲无可奈何地神情时,忽然听到杨宏波的声音,她张大了嘴大,啊了一声,一把抓住杨宏波的手,激动地说:“宏波,你说什么?”
那双小手热乎乎的,软绵绵的,光滑滑的,杨宏波咳嗽了一声,想抽回手,却没挣脱开,只好问道:“我多大了?”
“你虚岁21(北方农村地区,总是习惯用虚岁来计算年龄),周岁20了,我——我比你大一岁。”高雨宁的脸忽然红了,刚才那些话,是她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私,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现在杨宏波突然提出年龄问题,会不会刚才自己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20岁?1998年?我在1998年?”杨宏波感觉头更大了。自己是1997年考上的上津市信息技术学院,而现在的1998年,自己居然因为高考失利,成了疯子?听老妈和高雨宁的对话,隐约感觉,自己这个疯子还经常打人。
高雨宁却是又惊又喜,没注意到杨宏波话里的意思。女孩的心如同小鹿般跳跃,暗暗有些羞恼,他刚才是不是听到我说的那些话了呢?
“我——我没考上大学?”杨宏波试探着问道。
高雨宁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心里面还在想着刚才自己的话,是否被杨宏波听见了。她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杨宏波的手,赶紧讪讪的放开了。
杨宏波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自己确实重生了,但这在这一世,自己没考上大学,没有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他仍然属于这片平静的土地。他从小的梦想,就是走出这个村庄,走到外面,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而他在上一世已经做到了,虽然做的并不是最好的,但现在这一切竟然在这一世不复存在了。
那些重生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重生到大富之家的,好歹也是城市户口吧,再看看自己,居然被打回原形,甚至比原形还不如,还让他发疯了。看来上一世的衰运,仍然伴随着自己来到了这一世。
复读?杨宏波苦笑着摇头。既然上天让重生的自己高考失利,就不会再给自己复读成功的机会的。上帝啊,你到底恨我到什么程度?
哦,1998年10月,自己应该已经上大二了吧。这个时候,父母还健在,也许这是唯一的安慰了。孔菲呢?她比自己小两届,现在应该还在高三读书备考呢。想起孔菲,想起杨宏波在大二下学期对这个小师妹的初次表白,杨宏波心中涌起一股柔情,甚至升起了一股去上津的学校去找孔菲的冲动。
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开玩笑呢?自己现在不是学生了,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孔菲的面前呢?
“你在想什么呢?”看着杨宏波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高雨宁有些不安的问道。
杨宏波这才将注意力放在高雨宁的脸上。这个女孩可以说是自己在大学前的红颜知己。高雨宁和杨宏波同村,也是小学和初中的同班同学。说起来,比杨宏波还要大一岁。高雨宁暗恋过杨宏波,同班同学都知道,自己对高雨宁也不讨厌。杨宏波升入县里的高中后,高雨宁就因为成绩不理想而进入了普通的镇高中。每次高中放假,高雨宁都会来找杨宏波玩。自从自己离开村庄,到外地上大学后,两人就很少再接触了。
杨宏波大二那年,他20岁,高雨宁21岁。在一个秋日的午后,他在宿舍里接到了来自高雨宁的电话。电话里,高雨宁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话:“明天,我就要嫁人了。”。
在九十年代的农村,21岁的女孩,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
放下电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杨宏波感觉到一种无可奈何地失落,那天晚上,他和同宿舍的同学喝的酩酊大醉。后来她嫁到了后坨村,生了一女一子(农村地区,头胎是女孩的家庭,允许生第二胎)。
杨宏波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比叫花子强不了多少,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尽管已经是初秋的九月,天气仍然很热,自己作为一个疯子,每天痴痴呆呆的,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的,得尽快洗个澡才行。
“宏波?”高雨宁也站了起来,不知道杨宏波要做什么。
杨宏波看了看雨宁:“宁宁姐,我现在好了,一切,我都知道了。”
以前,杨宏波都是这么叫雨宁的,但高雨宁却有些不舒服,仿佛觉得杨宏波在刻意提醒着两个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她点了点头,说道:“宏波,你好了,我很开心。你先休息几天,我以后来看你。”说完,低下头,顺着墙根走远了。
她走过一排排平房组成的影子,转过街角之后,消失不见。杨宏波觉得应该喊住她,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前晚上,看到回复清醒的儿子,杨兴业和李瑞香都高兴地不行,特别是李瑞香,忙活着给杨宏波烧了一大锅开水,让儿子好好的洗了个澡。
然后又进进出出的买菜、淘米、切菜,给获得二次新生的儿子,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老爸杨兴业也开朗了很多,看到杨宏波洗完澡换上新衣服,只说了一句话:“一会儿好好吃饭。”然后就跑到南边院子外的柴禾朵边,抱来了一大捆稻草,给正在炒菜的老妈李瑞香打下手。
老妈是去村中心的菜市场买菜的。一路上,逢人就讲,见人就说,自己的儿子醒过来了,变成正常人了,很快,整个村子里,都知道杨宏波从疯子变成“好人”了。
晚上七点钟,在啤酒厂上班的哥哥杨宏江也回来了。杨宏江小学没毕业,就到处去打工了。这几年,去汉南县的养殖场喂过虾,也到过捕鱼船上做过小工,后来老爸杨兴业托关系,才让杨宏江进了啤酒厂工作,每月500块钱的基本工资。
此时,22岁的杨宏江已经学会了抽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感情的杨宏江,看见弟弟后,搓了搓手,习惯性的掏出烟来,想给弟弟一个,又觉得不太合适,自己点上火,说了句:“回来了就好。”
杨宏波看着比自己黑了很多的哥哥,点点头,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来,杨宏江赶紧看了看正在厨房忙碌着的老爸老妈,还是给杨洪波点上了,说了声:“少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