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春时分,寒气早已散尽,暑气却还没侵来,天清云淡,莺语宜人,正是京城最好的时节。
距京城城门几里路远的官道旁摆着一个小茶棚,茶并不出色,只求一口凉意,加之还可以加几个爽口小菜,正是供长途奔袭而来的行人歇脚的好地方。茶棚里摆着几张方桌,几条长凳,零散的人在毫无顾忌地海扯着,也是多亏当朝圣上仁厚,民风开放,不然指不定把这几人逮去牢里坐上几天。
茶棚里人人都是闲适自在的模样,只有在靠入口位置坐着的三人散发出满满的阴郁气息。
解唯书双手覆在膝盖上,一脸严肃地盯着碗中上下沉浮的茶叶,像是要把这茶叶漂动的规律摸清一样,旁边解唯书唯一的侍女其卿要闹腾许多,一会儿拍拍裙摆,一会儿撮一口茶,一会儿又轻咳两声,最多的时候还是以极其不满的目光觑着对面解唯书唯一的管家范令声。范令声一直被这么觑着自然不好受,假装托腮思考着什么事情,目光却在解唯书和其卿之间转来转去。
三个人的沉默很快被其卿打破了。
“我说啊小姐,我们真的雇个护卫吧,这样下去哪天我们真的会被劫走的!”
范令声像是受了什么指示一样立马跳起来反驳:“其卿你什么意思啊,又看不起我吗?这只是一次失误而已!难道我的能力还能被质疑吗?!”
其卿冷笑一声:“失误?要不是小姐看你这几年还算尽职的份上,早就把你给打发了吧!你自己想想,是谁害我们被山匪劫尽了行李,还差点搭得小姐当了压寨夫人?不是你吗?”
“还说我,带我们走那条小路的不是你吗?!不然那帮躲在深山的土匪怎么会劫上我们!”
“哼,当初让我们走山道的难道不是你吗?!好好走官道不行吗!”
“我也是为了赶时间啊,如果不是你路上天天嚷着要看这看那,我何必去赶时间啊?”
“谁让你那么急的啊,这不是还有十多天呢么,不就是个考试嘛,小姐这么聪明,肯定能过啊!”
“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女官选拔,这可是五年一度的啊,小姐为了这个付出了多少时间你知道吗你!”范令声瞪着其卿,重重地强调了“五年”两个字。
“鬼哦,明明是你自己心疼自己花在上面的心血吧,小姐本来就不想来啊,还不是你逼的啊!糟老头子!“其卿不甘示弱反瞪回去,气得范令声眼睛又瞪大了几分。
其卿作为解唯书的贴身侍女比解唯书要大上三岁,现在已经年近二十了,早已不是什么丫头片子,而范令声也才刚满三十,算不得什么糟老头子,也不知他们两个怎么演化出这些称呼的。
解唯书心下默默叹息,扶着桌沿站了起来,说:“别争了,我们还是考虑一下现状吧。”
苦着脸不知第几次翻了一下荷包,解唯书瘪嘴道:“一两二钱,我看我们进了城就要露宿街头了。”
“小姐,把范老头子的那本什么古书卖了吧,他不总说价值连城嘛,找个识货的,肯定够我们活了。”
范令声闻言赶紧捂紧了身上某个地方,然后又意识到暴露了藏书的地方,忙不迭地反驳:“别胡说,这是我家祖传上百年的宋成的绝本啊,你把我卖了我也不会卖书的!”
其卿轻蔑地抬抬下巴:“那挺好,把你卖了吧,好歹算个劳力,钱也不会少。”
范令声脸涨得通红:“我,我怎么说也算——”
“小姐!小姐你看!”其卿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蔑笑,突然像看见茶棚外有什么似的,惊得叫了出来。
解唯书依言看去,茶棚外官道上一个青衣男子正驭马而过,马上带着的行李依稀就是他们三人丢在山上强盗窝里的。
未等解唯书出声,其卿就毫不顾及形象大喊着壮士等一下就奔了出去,范令声更是如一阵清风一般直接驭起轻功追了上去。
不料想,范令声追上那人后正想伸手抓那些行李,那人反手就握住了范令声伸出的手。
先下手为强的范令声反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人翻身跃下马,借了马镫一力,轻轻巧巧地就把范令声打退了几步,然后站定一脸冷色地看向范令声。那马也是乖巧,慢悠悠地转过方向,立在那男子身边。
过程不过分秒之间,其卿恰巧在这时赶了上来。
眼见着范令声被击退,其卿心中已有算计。虽然方才她一直在冷嘲热讽范令声,但他武艺上确实算得上造诣匪浅,前日险而又险地从强盗窝里逃脱也多半亏了他的本事。如此轻易地就把范令声击退,这男子恐怕非易与之人。
“壮士壮士……壮……士……”其卿边跑边喊,待她看清面前男子的脸,却不禁愣了一下。
常见的青色长衫,随意束起的乌发,眉眼间也不见如何特殊,只那暗紫色的瞳色颇为引人瞩目,也就是这一点,让其卿不由自主地将眼前的男子与她回忆中某个不敢忘却的人重合起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王爷早就把它们一族屠杀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有活着的。
其卿心中默念了几遍,随即回过神来,“哈哈,这位……壮士!一看就是丰神俊朗气质不凡啊哈哈哈哈哈……”
其卿本是打算以其三寸不烂之舌把这不知为何落在对面男子手中的行李忽悠回来,但未等其卿把话说下去,解唯书就走上前来。
她也是小跑过来,看见范令声有些吃痛地捂着手腕,其卿一脸僵硬的笑意,以及,那个陌生男子一身的清冷。
解唯书心中有些了然,估计就是范令声行事莽撞,不巧遇上了个不好对付的主,连巧舌如簧的其卿也一时找不出说辞,想到这里解唯书心中又是一阵苦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没办法,谁让姐姐我缺钱呢!
站定在三人旁边,解唯书心中过了一遍台词,开口想说,正巧对上了男子的眼神。
见着这少见的瞳色,解唯书心中也是奇怪了一下,并未有别的想法,却不知为何,内心深处猛地涌起一股痛楚,不伤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偏偏痛彻心扉,痛得她忍不住弯下腰去,待痛楚过去缓缓起身,抬眼便看见其卿慌张的眼神。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怎么……怎么……”
解唯书虽也觉得这痛苦来的突然,但也不明白其卿的慌张。
“其卿你……”一开口,解唯书就懂了,沙哑的嗓音,以及不知何时留下的泪水。
瞧了一眼其卿和范令声眼中的担忧,虽心下仍是云里雾里,但她毕竟心思活泛,思绪一转,干脆把还未完全直起的身子弯的更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起来。
“这位侠士,你也看……看见了……我们三个可怜的人……”
其卿和范令声俱是一愣,只那妖族男子仍冷着一张脸。
解唯书见状毫无顾忌地跪在了官道上,两臂一展抱住了男子的小腿,伏着身子继续哭诉:“我们,我们为赴五月末的琳琅募选,变卖地产,求亲告友,千辛万苦凑上了费用,但是,但是路上被强盗全部劫走了啊!全部啊!侠士,虽然不知道我们的行李是怎么到你手里的,但我们三人未来的命运就在这里了啊!”
说着解唯书又擦了一把鼻涕:“侠士,你知道的,这京城物价向来是只高不低的,我们盘算了几年也就够在京城住上半个多月,只……”
“……名字。”
“名?啊,哦名字,我叫解唯书,府光人氏。”解唯书抬头看见那男子手上拿着她的路引,心觉有戏,保持着抱住小腿的姿势,加上了婆娑的眼神,眨巴眨巴盯着男子,企图以娇弱可怜的姿态打动对方。
对方显然不为所动,冷言道:“还给你们也可以,我有一个要求。”
面对这种打不过又有求于人的状况,解唯书毫不犹豫地点头:“什么要求什么要求?”
“带我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