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
山麓。
黄昏。
一座低矮的茅屋在风中瑟瑟发抖。破旧的木门紧闭着。
丁野跪在门外。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夜。
风像一个暴躁的巨人,揪起丁野脏乱的长发,胡乱地甩在空中狠狠地抽打。他的每一道眉毛被拧成三到四团,漫无目的地涂抹在眼皮上。
丁野脸色噶白,面无表情。他跪在那里,盯着破门,一动不动。
终于,屋内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声。丁野的眉毛轻扬,漆黑的眸子里透射出一缕闪动的光。
此时,远处有一个人影在慢慢靠近。那道身影又矮又胖,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冲着大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嘴里时不时地咒骂几句:
“老东西,最好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要不然,哼!”
“竟然让爷爷我……顶风冒雨来找你——真以为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吗?嘿嘿,可惜啊,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哈哈……”
矮胖子走近茅屋,嘟囔着放下大伞,伸出肥嘟嘟的大手准备拍门。突然,他发现一个人跪在屋外,当即吓了一跳,怪吼怪叫道:
“这……这是哪里来的疯子?这种鬼天气,在这里……做什么——嘿!是你——”
矮胖子看清少年的脸,先是一惊,再是一愣,最后似乎明白过来。他定了定神,居高临下地嬉笑道:
“哎呦喂,我道是谁!原来是我们归云宗的第一大天才丁野丁大少——难怪全宗门的人都找不到你,大少躲得好隐秘,呆的好自在!”
丁野依旧纹丝不动,安静地跪着,望着茅屋的破门,连看都没有看那矮胖子一眼。
矮胖子怒了。他是谁?归云宗陆大总管的亲侄子陆顺喜,掌管归云宗上万人伙食的管事,何时受过这样的蔑视?
“呵呵——”陆顺喜讥笑道,“不愧是百万里流云州第一修真大派的第一天才。就算是丢尽了宗门的脸,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就是不知道啊——”
陆顺喜故意提高嗓门,大声叫道:
“这第一天才是练功修行上的第一呢,还是脸皮比城墙还厚,卑鄙无耻低贱下作的第一呢?”
陆顺喜本想激怒丁野,岂料丁野依旧沉默,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上一下。陆顺喜有点下不来台了,气急败坏地吼道:
“还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呢!全宗门的人都在找你,执法长老已经下了命令,找到你后拖到议事厅听候发落!清醒点吧,丁野!”
风如刀割,怒吼着从脸上刮过,丁野也依旧安静地跪在屋外,面无表情地盯着破门。
陆顺喜气得浑身发抖,他举起手中的大黑伞,作势要砸向丁野。丁野一动不动,大黑伞却停住了,陆顺喜终究是不敢砸下去。他灰头土脸地收起黑伞,转而将怒火洒向屋内。
“啪——”陆顺喜一脚将茅屋的破门踹开,大踏步迈进屋内,叫道:“丁福,你死了没有!”
屋内,叫丁福的老人满脸堆笑,迎上前去,恭维道:“哎呀,是陆大管事,这么大的风怎么过来的……辛苦了辛苦——”
陆顺喜板着脸骂道:“你个老东西,还没死呢?”
丁福赔笑道:“拖大管事的福,还死不了。”
陆顺喜冷冷地道:“听说你病了,不过我看你这情况,不会是装病吧?”
“不敢不敢,哪敢欺骗大管事,老头子有点偏头疼,老毛病了——”
“哼!我看是心病吧。”陆顺喜高昂着脑袋,两个鼻孔冲着老人,厉声喝道,“我不管你是心病还是头疼病,只要还能动弹就得给我干活!你是厨子。厨子是干什么的?厨子就是烧菜的,你不做菜,我们吃什么?”
“不是还有其他厨子嘛……”
“你个老不死的——还敢顶嘴。”陆顺喜劈头盖脸地骂着,“明天早上赶回膳食堂,否则就给我滚出归云宗!”
“是是是。”丁福连忙答应道,“有劳大管事跑一趟,明儿一定起早赶回膳食堂。”
“老不死的我警告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下次再敢不到,老子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绝不会有下次了,请大管事放心。”丁福慌忙点头。
“哼!”陆顺喜一甩袖子,鼻孔朝天,威风凛凛地转身,迈着将军步向屋外走去。
他走出茅屋,径直走向丁野,得意地笑道:
“老的油嘴滑舌,小的装模作样,倒真是一对父子啊。哦——对不起,是干父子,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野东西。丁野,这名字取得还真是恰到好处,哈哈……”
陆顺喜站在丁野和茅屋之间,将父子俩痛快地奚落一番,这才心情大好地撑起大黑伞,转身往外走去。
陆顺喜走出七八步,后背突然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压迫感,然后他听到两个字:
“道歉。”
陆顺喜转身,惊疑地看着仍然跪在原地的丁野,叫道:“什么?”
丁野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声来:
“你还有三个呼吸的时间准备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陆顺喜右手叉腰,嘿然一笑道:“没有了宗门的保护,你以为你是谁?”
“三——二——”
丁野开始数数,他的声音不大,拖得很长,但是不知为何,每一个字都似乎带着一种排山倒海的威压之势。陆顺喜莫名地慌张起来,不由自主地道:“等……等等……”
但是已经晚了,因为丁野已经数到了“一”。他一跃而起,顺着狂风奔跑,他的速度比狂风还快。一个呼吸之间,他已来到陆顺喜的面前。
陆顺喜害怕了,但他还来不及道歉,就已被掐住脖子。紧接着他的双腿离地,整个人被举起在半空中。
丁野左手掐着陆顺喜的脖子,将他举在那里,任由他双手乱抓双腿乱蹬。丁野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就好像纹丝不动地跪在破门外一样。
但是,掐在陆顺喜脖子上的力量却很狂暴,比狂风更狂暴。
陆顺喜想求饶。他甚至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只在一个呼吸之间,他的性命便已捏在少年的手中。这一切太过迅速,匪夷所思。
此时陆顺喜只想求饶。但是,他拼了命地想发出求饶的声音,却都只是徒劳——因为脖子上的力量很狂暴,比狂风更狂暴。
“住手!”
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传来,丁福冲出茅屋,向丁野和陆顺喜跑来。
丁野松手,陆顺喜像一具被吸干的皮囊般掉落下来,瘫倒在地。丁福跑过来,一把扶起陆顺喜,焦急地喊道:
“大管事,大管事,你——你怎么样?”
陆顺喜翻着白眼,一把抱住丁福的大腿,半响说不出话来。良久,他缩到丁福身后,一脸惊恐地看着丁野,对丁福道:
“丁——大哥,救……救我……”
丁福一脸无奈,没有说话。陆顺喜以为他不答应,吓得浑身发抖,带着哭腔叫道:
“大哥,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我——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亲大哥……”
丁福道:“大管事言重了,你先走吧。”
陆顺喜听罢,如蒙大赦,他面如土色,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走了。留下丁福和丁野两人站在那里。
“进屋吧。”终于,丁福打破了沉默。
两人走进破屋。丁野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干爹,对不起。”丁野匍匐道。
丁福转过身去,望着破屋的墙壁,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丁野一字一顿,艰难地道,“会连累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丁福突然转过身来,满眼含泪地看着丁野,“我不相信——不相信他们说的,你告诉干爹,青釭大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野没有说话,只是将头狠狠地磕了下去,额头撞击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要不说,就给我滚出去!我没你这个儿子!”丁福急道。
屋外狂风不止,疯狂地拍打着茅屋破旧的门窗,一粒水珠钻进屋内,落在丁野干燥的嘴唇上。终于要下雨了吗?
屋内一片死寂。
良久,丁福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自己的床前,卷起床帘,掀开自己的被窝,拿出里面的包袱。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丁福道。
“走到哪里去?”丁野道,“这里,是我们的家。”
是啊,丁福二十岁父母双亡,独自一人进入归云宗,成为一个厨子,至今已经五十年,这里早已是他的家。现在丁福已年近古稀,离开自己的家又能去哪里?
丁福苦笑道:“如果不走,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只要干爹肯原谅我,其他的都不重要。”丁野道。
“糊涂!我原谅你有什么用?掌门大人原谅你,执法长老原谅你,你师父原谅你才有用啊……糊涂的孩子——”
“干爹肯原谅我了?”丁野的眼睛里闪烁着欣喜的光芒。
“唉——”丁福无奈地点了点头。
丁野笑了,笑得很灿烂,像一个孩子。他猛地站起身来,一脸郑重,斩钉截铁地道:
“我们留下来。”
“糊涂孩子!怎么留下来?你不要命了吗?”丁福无奈道。
丁野一把抢过丁福手中的包袱,将它扔回床上,朗声道:
“我们留下来。”
说罢,丁野转身,大踏步走出破屋,昂首挺胸走进狂风之中。风中夹杂着雨水的湿气,湿气越来越重。
突然,一道粗大的闪电撕破苍穹,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轰然炸开。
狂风不止,暴雨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