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知道了,她真的不善良,那个看到弱者知道同情,看到邪恶知道愤怒,正直,善良,理性的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她是个卑鄙自私的人,她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箫小杞像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击中,她试图把抑制不住的哽咽压回胸口,十指紧紧抓紧病服的衣摆,最后像是实在难以承受一般,她失声地缓慢弓下了腰,额头抵着膝盖,“我答应你。”背脊的颤抖让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但足够让大卫听清,“我会退出你的生活,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不会再妄图挣扎……”
箫小杞的身体晃了晃,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她四周的空气也恍若都是苍白而颤抖的,慢慢地拉开门,“大卫,我放弃了。”放弃任务,放弃父母,放弃在中国的一切。
“等等。”大卫叫住了箫小杞,犹豫了一下,“那些照片,不想再辩解一下。”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箫小杞回望着他,眼神幽黑幽黑,睫毛轻轻颤抖,大卫有些不自在地抬手盖在额上,侧着头避开箫小杞的视线。
箫小杞轻声地道:“如你所见,就是那样。”顿了一下,她补充道:“其实不仅仅只有卢卡,还有你也见过的,在海德堡的那个德国人,还有一个是法国的。”
走出门的一瞬间,她停住了,再看一眼那个最骄傲的孔雀少年,“还有,谢谢你大卫。”如果不是大卫,那时候没有系安全带的她恐怕就会被整个甩出车窗了。
箫小杞说完,合上门,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空荡荡的走廊里轻微的声响都能传得很悠远,那一声轰然的巨响惊起杏树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苍茫的空际。
很多相遇,以为一生只有一次,所以大家都用尽全力,谁知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多到把第一次的美好全部毁掉,他们相遇在临近圣诞的白雪纷飞的海德堡,结束在春日刚降临的亚特兰大城。
“你这两天基本是动不了,要不要先去学校请假?”卢卡一边从背包掏出新的衣服让箫小杞换,一边嘀咕说。
箫小杞没应话,她坐在病床上,微微仰头去看为她忙活着的卢卡,她安静看着,好像从来没有把他的瞳仁看得那么清楚过,衬着深黑色的头发,他的眼睛此时浓深到近乎墨绿,也不够清澈,而是墨绿中混杂着褐色的,可是瞳孔周围却又浮起若隐若现的血色,神秘,晦涩,似乎没有一个人能看清里面的意思。
箫小杞看着他,脑海里又回想起那天托马斯夫人临走前和她的对话。
“亲爱的,我有点担心。”托马斯夫人拍拍箫小杞的手,“和你一起住的那个男孩,你上次是说约翰打伤他了吗?”
箫小杞沉默了一会,思索着托马斯夫人的用意,最终说,“嗯,但这我也有错,没能及时和约翰说清楚……不过已经没关系了。”她举了举手中的文件夹,“托马斯夫人你们帮了我和卢卡很大的忙。”
“原来是这样。”托马斯夫人说,“真是个可爱的小伙子。”
“嗯?”箫小杞不明所以。
“可是亲爱的,虽然约翰是我的儿子,但我能保证约翰并没有打伤你的朋友。”
“没有?”箫小杞皱了皱眉,显然对托马斯夫人的这番话有点意外,当然,她打从心里是比较相信卢卡的,但也不好当面反驳托马斯夫人的话,毕竟她刚才才帮助了自己,于是她只是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像是明白箫小杞的意思,托马斯夫人也没生气,只是和蔼地笑着,“约翰有些骄纵我知道,他有很多不好的习惯我们也知道,但约翰有个很好的品德,只要是他做的,他从来都会很干脆地承认,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
箫小杞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如果当真是这样,卢卡为什么要对我说谎呢?他之前并不认识约翰……”
托马斯夫人和丈夫对视一眼,“大概是觉得受到了威胁吧。”
“威胁?”箫小杞愣了一下,突然明白托马斯夫人的话,“可是我总是会知道的。”
托马斯夫人微笑着说,“但是在幸福面前,人总会怯弱,会害怕失去。”
“萧,你在想什么?快换衣服。”卢卡的大手在箫小杞眼前晃了两下,然后他伸手去扶箫小杞的手臂,“要我扶你到卫生间吗?”
箫小杞轻轻挣开卢卡的手,她抬眸直直地看向卢卡,“卢卡,给大卫打电话的人,是你吗?”声音很轻很轻。
卢卡显得有些不自在,在一瞬间的错愣后,他挠了挠头发,露出箫小杞熟悉的,纯真的笑容,“啊?大卫是谁啊?”
箫小杞不语,她固执地直视卢卡的双眸,长久的沉默之后传来的声音是冷淡到无情的,箫小杞重复道:“是你吗?是吗?”
“是啊。”卢卡嬉皮笑脸说道,脸上那种纯真却带有狂热的表情忽然让箫小杞惊怔了,“电话是我打的,照片也是我发的。”
听到这个意料中的答案,箫小杞的大脑出奇地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疯狂怒骂,她冷静地说出自己的疑问,“你怎么会有大卫的号码?”
“在你的外套找到的,那张卡片。”卢卡很配合地回答。
啊,原来是这样,箫小杞有些可惜地叹口气,她太不小心了,接着她歪了歪头,继续问:“你早就知道了?”
卢卡十指交叉往后抱着后脑勺,他半坐在病床旁的矮桌上,轻松回答,“我认得他的声音,萧,就算你那天没有让他进来,我也认得他的声音!所有的,任何要从我手中抢走你的人的任何信息我都能记住!”
“所以你明知道他在开车,还发照片刺激他?”
“我不知道车上还载着你。”卢卡耸肩,“否则我会缓一阵再发的。”
“噢,谢谢你。”箫小杞轻轻侧转头,望着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还有另一件事,“约翰其实没有打伤你,是吗?”
“没有,他其实不认识我,是我说谎了。”话说开头了,就没什么不敢说了,谎言被揭穿了一个,后面的也不惧怕了,卢卡随手拿起在矮桌上的钢笔轻松转起来,这还是箫小杞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