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了电话,客套有礼的说:“你好!”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这才发觉轻舟已过万重山了,自她第一次见他,接电话从未说过这两个字,她也从不会对自己如此客气,他这才发现,她也再不会对他撒娇,对他发脾气,对他百般容忍了,因为他对她而言已经是普通人了。
试问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找你最亲近的人作出气桶,还是找普通人做出气桶呢?相信没有一个人会找普通人的。
那时他竟慌乱了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仿佛整个世界都要遗弃他了的这种感觉,竟然心乱到可以窒息!
现在想来,是不是当时已经喜欢上了她了?究竟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他在这段时间里总是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出来,第一次见面?不,她太普通了,对他这种见惯百花的人来说,实在太过于普通了,亚洲人普遍的清秀如水的长相加上连法学院的书呆子贝蒂都不会穿的保守的穿着,在浓装淡抹的那群人里,找也找不到的。
一开始是误打误撞,为了摆脱处男约翰的名称,他本打算在那次的派对里随便找个女孩上床,恰好她来了,说喜欢他,他想着亚洲女孩应该不会太脏,就把查理斯给他的加了药的酒杯给了她,可是到真躺在床上了,她却吵闹得很,像只发疯了的狗,他也只好作罢,想不到她醒来却当真了,当着他的面哭得惨烈,他还真没见过哪个美国女生会为了一夜情哭成这样,但这也不是他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可能心中第一次悸动是他带她到虫子餐厅吃的第一顿饭,印象中,没有人会这么为他委曲求全,明明对着那盘虫子都要吐的感觉,却还努力地一口一口咽下去,明明神色还带着恐惧和慌乱,但仍然微笑着说“只要是约翰希望的,我都会做”,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热烈地表达出对他的爱恋。
她有着他太多的第一次。
就这么的断断续续的牵扯着,仿佛一株藤蔓,柔柔弱弱,随时可断的,他从未主动联系的,仿佛也是可有可无的,可一转身,她就在身边。
箫小杞冷冷地看着他,往昔的日子仿佛走马灯般,不停在眼前掠过,时刻提醒着她这两个多月她的可笑模样,灯光照在约翰的脸上,箫小杞这才看清楚,他竟也有点憔悴,见惯了约翰意气风发,万众景仰的样子,这才发现他脸上的落寞似乎透着一种无能为力。
两人僵着不动,仿佛对阵,敌不动,我不动,过了一阵,箫小杞先一步败阵下来,她垂下了眼帘,缓缓地道:“约翰,我们不要这个样子下去了,我已经如你所愿不再纠缠了,不是吗?你这段时间的不正常行为,也仅仅是因为还不适应,或许你觉得在你的朋友面前没面子,相信我,很快你就会把我忘记。”如此地平静,仿佛她就是个局外人,只是在看戏罢了。戏落幕了,观众也就离场了。
约翰抓了个靠枕塞在脑后,胡子渣全部冒了出来,显得很狼狈,很憔悴,好象极累,眼皮也闭了起来。
他本已经快睡着了,床上都是她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微带了点香,仿佛春天里的风,暖暖的拂过来,带着青草的香甜,但她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入耳中,约翰一下子已经了无睡意了,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你希望我忘记你?你不爱我了?”
箫小杞说完脸上只看得到疲惫,“约翰,我只是个普通人,在我离开中国之前,我的父母曾教导我,爱情是双向的选择,如果他人有辜负,或者不再被爱,我一定要知道用什么来抵挡和回应。”
“就仅仅是因为我把你的头按进了水里?这只是一个玩笑!”约翰急切辩解道,神色有点委屈。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箫小杞的痛点,她沉默了下来,那天被按压在湖水里的绝望又涌上来,但几乎立刻,她面容上的无措立时被完美无缺的冷静的笑容替代了,“不,不只是因为那一件事,约翰,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从来不是突然的,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你还是不明白,那件事只是导火线,它让我突然醒悟,我发现我再也无法忍耐了……”
箫小杞抬头看着他,“你知道我自从离开中国之后很怕黑吗?我在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敢关灯……”
约翰有一瞬间眯了眯眼,手背青筋暴露的僵硬了一瞬,似乎要发飙,但最终放弃了,带着点不耐烦问:“这和我们现在正在谈论的话题有关系吗?”
“当然有,约翰,你要知道,我对你的爱是一点点被磨净的……有天晚上十点,我在自习室出来,我很怕,我给你打电话,要知道我在自习室呆到这么晚为的是你的小论文,但你那时候正在睡觉,接起电话发现是我,然后直接挂掉了,并且关机,我哆哆嗦嗦一个人走回来,你知道我那时候的心情吗?”
“还有一天,天下大雨,你说要一起去吃饭,我等了你三个小时,打了好多电话,你都说马上,马上就来,甚至还发脾气让我不要再催促了,结果那天我等了你三个小时,你最后却说,下雨了,不来,可那三个小时里一直就是在下雨,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约翰,不止你父母娇宠你的,我在中国的时候,我也是我爸妈的宝贝。”
“所以你在给我翻旧账?就为了这些无心之过。”约翰迅速且急切地否认,同时还有些气急败坏。
箫小杞沉默着,半晌,略含笑意的声音才低柔响起:“就是这些旧账,让我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多么地卑微可笑,爱是需要自尊作为基础的,否则会沦为菟丝花的匍匐和纠缠,在过去的几个月,我爱你爱得全无尊严,我为此羞愧于我的父母,我的同胞,这世界没有离不开的人,只有迈不动步的腿和软弱不堪的心,我有自己的骄傲和倔强,有强大到敢于拒绝和放弃的心灵。”
约翰直直地看着她,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讲着,想象那个画面,心竟然会抽痛起来,那么的痛,那么的难受,几乎要无法呼吸了,他错了吗?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