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恼怒道:“你们这些小辈在我徐家打打杀杀,连我都惊动了,不严惩岂不让人欺我徐家无人?!……”
魔修忽然插嘴:“你们徐家很厉害么?”
那声音顿了顿,有些茫然:“老夫离家很久啦,也不知道自己后辈如何。”话锋一转,傲然道:“纵然老夫家道中落又如何,惊动了老夫,老夫定要惩戒一番!”
“那就看前辈本事了。”魔修说着,周身遍生银光,把身体边的金光都吞没了。不等言毕,已然活动自如。
“咦,你这娃娃有趣。明明是个没修行的小子,怎么会轻易……哈,原来是个夺舍的魔修!看着不像元神期,这般孱弱却能夺舍……难道是域外天魔的探子?不对,你神魂分明没有天魔核心,不对不对……”那声音奇道,揣测着魔修的来历。
魔修听着那声音的揣测,也不搭话。他在屋内走了一圈,便发现了声音的出处。是一张高山抚琴图,里面的道人白须紫袍,玉冠锦带,一副富贵之相。只是画卷色泽昏暗,虽然画轴如新,也难掩岁月给它带去的迟暮质感。
见魔修发现了自己,那声音也不掩藏:“小子,你找的还挺快啊。”说话间画卷却毫无变化,魔修不由得惊异道:“原来前辈不是寄魂于此,只是留了一丝神念啊!前辈竟然能制出如此法器,想必前辈定是修为已至化境!晚辈心中钦佩至极啊!”
那声音道:“那是自然。老夫七千年前在此画中留了一丝神念,只不过是想荫庇下子孙罢了。既然知道老夫……哎,小子,你干嘛卷画啊!小子你给我……”魔修卷好画后丢在一旁:“一个几千年的老怪物,估计杀元神期的都跟杀鸡似的,留的法阵能被我这么一个没法力的真元期给破了?傻子才信!还不是去哪儿了,几千年都回不来。威胁我,没门!”
离此不知多远的一个空间中,一个面色尴尬的精瘦老头不可思议的自语道:“现在的修士都敢对我这样了?”
旁边一个干瘪的老头抓了抓下巴上零碎的干枯胡须,肯定地道:“那帮安逸的兔崽子现在肯定是把我们忘光了!不比往日啦!”说完,眼神飘忽陷入回忆之中:“想当年,老子在丰尺,那叫呼风唤雨,美人在怀……”被精瘦老头一巴掌拍地上去了:“你的想当年都特么几万年了,和我有可比性吗?”
干瘪老头翻身坐起,嘿嘿笑道:“老子这是苦中做乐!再怎么也比你小子总是想偷窥女仙们强!”
精瘦老头老脸一红辩解道:“我这不也是缓解压力么。现在只有那些还年轻些的女仙用法力保持身形了。放眼看去,这方古域哪里还有景色?”
“唉,说的也是!如今咱们境况越来越差,连鱼水之欢都成了浪费法力的自杀举动了!享乐只剩下了吃,偏偏又没什么东西可吃!新来的后辈进都进不来,指望他们带吃的都不行!老子活了十几万年了从没这么惨过呀!”干瘪老头摇头叹道,“继续扛吧,才五千年,再拖个几千年,等玉皓仙人他们炼成了仙器,我们就赢了。到时候,老子一定分他几十个身,一起满世界逍遥去!”
“同去同去!”精瘦老头高声应道,“先让我告知下后辈,屠魔令下居然还有真元期魔修杀到了我的后辈家里,得让他们提防点。”
“哈,你这家伙还是这样,那后辈都是你数百代的后裔了,你能庇佑的来么?费时费心,婆婆妈妈……”干瘪老头嘲弄着,还是看着精瘦老头警示后辈去了。他们所处的空间外,团团翻滚的黑云将他们包围,不时形成狰狞的魔影,对着他们无声咆哮。
魔修原是用剑的,下意识就拿起女修士的冰剑,在杀人前耍了一下。只见冰剑形制精巧,云纹别样,虽然材质不佳,却也算得上一柄难得的艺术品了,显然此剑装饰性大于实用性。有趣。他再仔细端详那女修士,身材颀长,容颜妩媚,眉宇间恍若萦绕一团娇柔的春水,实在让人看不出刚才抢先动手的英气之举是她所为。
奇怪,气质竟与面相不符。再看地上那昏迷的壮汉,长髯柔顺,五官英武,哪里还有半点虬结的横肉和喷薄的杀气?
呵呵。魔修轻笑起来,原来这几个弟子都是何仙师用来提升法力的炉鼎啊。肯定是在教导弟子之时掺进了魔修的化魂之术,让弟子的魂魄与灵根渐渐冲突,以至无法达到元神之境,待到时机成熟,这几个弟子法力够强,就会被何仙师用化魂术吸收,成为何仙师进阶元神的垫脚石。
想的倒是够远啊,可惜你还是先死了。虽然魔修挺可怜这些炉鼎,并且对何仙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正道门派里培养炉鼎表示奇怪,但这不妨碍他决定把这些炉鼎毁了。魔修手起剑落,便把地上的壮汉砍了。
可是那壮汉的魂魄并未散入天地,而是顺着冰剑,一路上沿,被魔修吸收了。魔修眼睛一瞪:这什么意思,连杀人都不行了?他内视一看,那点魂魄灵力直向自己和徐虎融合的模糊地带涌去,不剩半点。
我不亲自动手了行不行!魔修扔掉冰剑,手指做了一个法诀,招来了之前用过的几把兵器,一挥手便丢了出去,把几个定在原地的修士钉了个穿。几人的魂魄纷纷离开肉体,向魔修涌来,魔修急忙后退,奈何魂魄速度极快,根本无法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都被自己吸收了。
哪来的这么强的吸收力!魔修哭笑不得。融合的模糊地带再度扩大,魔修自己的魂魄力量也连带着被消耗不少……
不好,魔修眼前一个恍惚,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衰弱到无法维持意识的地步……然后就昏过去了。他最后的念头是:我还没用肉身逃离这个鬼地方……
徐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他一会是统领千军的将领,为兵败受辱而凄苦;一会是尽握生杀大权的霸主,与死敌互相征伐间豪情万丈;一会是呼啸山林的草莽,和兄弟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忽然他失去了所有力量。他处在一片光芒之中,茫茫然间没有任何物体,只有混沌。然后头顶上出现了一片黑暗,和自己周围的光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徐虎看着这片深邃的黑暗,感到强烈的恐惧击打着自己的心——这黑暗让他不舒服,他想转身逃离。可是不知哪里来的一双手——徐虎真的看到了一双晶莹剔透,线条优雅的手——推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坠向了那无尽的黑暗。
不——!徐虎挣扎着坐起来,满头大汗地尖叫道。然后尖叫又因他看到的景象戛然而止:
他坐在东和堂的大堂内。周围的尸体散发出浓烈的腥气,满地的鲜血。包括何仙师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一柄兵器穿身而过,眼见是都死透了。大堂里的家具都散落各处,一片狼藉。连那块高悬的“大道至玄”匾额都歪在一边,再也没了流溢金光的风采。
这……是怎么了?他慌乱地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体乏力,根本无法移动。于是他着急地尽可能用大的声音呼喊道:“有人吗?庄主?房管家?”喊了几声,没人应答,自己也终是没有力气再喊了。怎么没人啊……徐虎不争气的抽泣了起来。
徐虎向来以为自己胆大勇敢,能和山间半大的幼虎对拼。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终究不过是个孩子,这一地尸体足以摧毁自己全部的自信。此刻他只想离开这里,找个靠山安慰自己。就这样,哭了一会的的徐虎又累又饿,脑袋昏昏沉沉,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半晌,徐虎才听见屋外有人呼唤:“虎子?是你吗?”
徐虎听出那是木爷爷的声音,连忙出声:“爷爷,是我!”一想到自己在这里没有依靠的受了半天惊吓,就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呜呜,爷爷……救我出去啊,这里的人都死了,我害怕呀……”
木老头心疼孩子,却也不敢违抗庄主之命,只得出声安慰道:“虎子,别哭。没事的。”抚慰了好一阵,徐虎才稍稍安定。此时,木老头才在屋外问道:“虎子,几位仙师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这一问不要紧,徐虎立刻哇哇大哭道:“我不知道啊,他们全都死啦,太可怕啦……哇——”不管木老头怎么安慰,徐虎都无法平静下来。事已至此,木老头只好大声训道:“虎子!现在几位仙师死的不明不白,只有你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我们必须给仙师修行的师门一个交代,否则我归云庄有灭庄之祸!眼下庄主已经严令,不得任何人进出东堂大院,我也是破例才进来的,进来就不能出去啦!只有你说出实情,给庄主和仙师一个交代,才能免我归云庄之祸啊!”
徐虎停下了大哭,只是在低声抽泣了。在木老头身边倾听教诲,又在庄主身边耳濡目染,机灵的徐虎又怎能不明白其中利害!灭庄之祸啊!上次称得上是灭庄之祸的还是六十年前的平州暴动呢。那时乱民包围了整个山庄,是靠着庄内的神仙法阵才挨过去的!那次的灭庄之祸,归云庄人口十不存一,几乎死光了,那这次又得死多少人呢?
木老头听到徐虎的声音小了下去,知道他听进去自己说的话了。像徐虎这样的家臣子弟,即使是抱养的,也是从小培养他们的忠诚,让其可以为了家族的利益奉献一切的。木老头毫不怀疑自己的教导会出问题,也不怀疑徐虎对家族的忠诚,他只是对徐虎即将结束的生命感到遗憾而已。
“虎子,仙师的师门已经派其他仙师过来了。在他们到这里之前,你就在里面呆着吧,想吃啥喝啥跟我说。为了归云庄,你知道你应该要做什么。”木老头说完,转身走向了大院内的小亭。那里有一副粗糙的铺盖卷,显然是木老头在东大院居住的家当。老头铺开草席,抬头望向苍穹,只见长空云暗,阴郁着要落雨的样子,一如沉重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