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裕宁一直以为象漠族人是不同于其他蛮族的和蔼之人,的确,笃泽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平和,恭敬,说话带笑。然而,眼前的这个人却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净衣白袍们看着身后凶神恶煞的笃泽,没敢说话,愣了一会便赶紧跑过去把高个子扶了起来。高个子缓缓的站起,一瘸一拐的向前走了两步,扭曲的脸逐渐恢复了恶狠狠的样子,斜着眼看了一下四周,应该是在寻找刚才袭击他的人。
“你……你有是哪里来的!”高个子扫了一眼这边,目光落在了笃泽身上。
笃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愤怒的脸也逐渐平静下来,但他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这时的楼梯上传来阵阵嘈杂,笃泽朝老者和店员使了个眼色,老者率先反应过来,向笃泽做了个礼就离开了,这时店员也停止了发呆,拔腿就往楼下跑,随着一声“哎呦”和一阵咕噜声过去,整个帘间彻底静了下来。
高个子见笃泽没有说话,觉得很没有面子,气得浑身颤抖,加上刚才摔的浑身疼痛,便语无伦次的朝两边的白袍们吼叫:“都……都愣在这里干什么,上去给我把他们教训教训!”
“额……”白袍们互相看着,竟然没一个人上前,笃泽魁梧的身躯让他们很是害怕,生怕自己也被丢出去。张裕宁看着眼前这个愤怒的高个和其他几个惶恐的白袍在那晃来晃去,不由得笑出声来,随之,张岚峰也哈哈大笑起来,只有张岚钰和笃泽面无表情,只是一个不屑,一个冰冷。
“怎么了?!”高个明显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歇斯底里的骂道:“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要不我带你们出来,你们现在还在堂里干活发呆呐!”随后又看向笃泽,指着他喊道:“我告诉你,惹急了我,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这破楼!”
“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还要烧了我这烟楼?”楼梯上突然传来一句铿锵有力的话,随后大批身穿皮甲的大汉跑了上来将张裕宁,白袍他们都围了起来,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从楼梯口那缓缓走来。
中年人衣着十分华丽,一身看起来轻薄的皮袍一直垂到地上,对于寒冷的北州来说,这种又轻又薄又保暖的衣袍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中年人手上还戴着闪着阵阵绿光的青玉镯子,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高档物品。他微笑的扫视着众人,虽是笑,却透着寒风。
当看到笃泽时,中年人猛然间变了脸色,边作礼边笑道:“这不是张统领家的笃泽家督吗?怎么有空来我这烟楼……”说着他又看了看石台,惊讶之余再次作礼道:“原来还有张公子,张大小姐在,乔某不知张统领家客在,失礼失礼。”
“你是……”张岚峰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到了。
“在下乔远行,这烟楼的东家,”中年人笑着说:“去年张公子成年礼时我等还曾和一些冈平商客一起去统领府上拜贺过。”
“哦,原来是乔大当家!”张岚峰连忙站起来陪笑道,其实他完全记不起来眼前的这个人,但他说的倒是真的,也就将是就是了。
“嘿嘿,张公子多礼了,”乔远行恭敬地说,随后又看了看笃泽说:“不着各位遇到了什么问题,刚才店员通知我……”话还没说完,笃泽打断了他。
“乔大当家,”笃泽一脸的不高兴:“我们一直以为这里是冈平最高档干净的酒楼,没想到烟楼还会养着欺小凌弱之徒。”边说着,笃泽目光留着了白袍高个子身上。
乔远行早就看到了,他微微皱了下眉,随后大声说道:“原来是净衣教的教众啊,怎么?净衣教看不惯我这烟楼,还要做出付之一炬的事情?”
高个子也被对方的气势镇住了,虽然表情愤怒但没有说话,乔远行见对方没有动作,便朝皮甲大汉们摆手道:“来人呐,给我把这些白袍们扔出去!”
皮甲大汉随即上去抓住几名白袍就向外拎,“我自己会走!”高个子挣开大汉的手,朝张裕宁他们怒道:“咱们走着瞧!”随后便大步走向楼梯口,离开了烟楼。
“实在不好意思,嘿嘿,”乔远行扭过头来朝笃泽张岚峰笑道:“没想到烟楼会出这样的事,打扰了张公子兴致实在抱歉,今晚的酒菜就算远行请了,还望公子,笃泽家督不要介意。”
“算了,算了,不过是那些外来的白袍而已,”张岚峰笑道:“今晚陪姐姐弟弟出来赏夜市,烟楼这的酒菜也是可口,算是没白来一趟,哈哈。”
“原来如此,”乔远行笑道,随后看着张裕宁问道:“还没有问,这位少侠是……”
“在下张裕宁,”张裕宁站起来作礼笑道:“在这也谢过乔当家的招待了。”
“哪里哪里,嘿嘿,”乔远行轻笑了两声,随后看了眼外边的烟河,又朝众人笑道:“不知各位是否还继续游这夜市,乔某在烟河上还有一艘游船,诸位若不嫌弃乔某愿用于诸位赏这烟河美景。”
“乔当家想的周到,我们本是打算在河边租一条船赏河的,”张岚峰笑道:“有乔当家的大船那更是最好了。”
“好,公子稍等片刻,乔某这就去准备。”说完向众人做了个礼便下楼去了。
张裕宁很是惊讶,看着张岚峰和乔远行你一言我一句的互相吹捧着,心中暗赞张岚峰虽然平时邋里邋遢不拘小节的但关键时刻待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礼,怪不得爷爷一直想让他当个文官。
乔远行的游船一直停弋在烟河边上,船不算大但有上下两层,相比边上的单层小船确实好上许多,乔远行亲自带众人登了船,还特地安排人帮笃泽将张岚峰购置的大堆东西先送回了统领府。大船的下层有船舱仓库,用来放置了很多杂物,同时船手在这里运作大船,上层则装饰的很是奢华,舱内放置着石台和大堆装饰品,石台上则摆满了各种美食小吃,甲板上也有一处石台,边上还倚着一副棋。张裕宁他们都暗暗赞叹,在这船上游河,伴着清风,既可以看景,也可以下棋,舱内还摆着美食,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呢。
“乔某因为还有烟楼要忙,在这就不陪各位游河了。”安顿完众人,乔远行站在船头笑着作礼道。
“乔当家不用客气,您去忙吧,我们这边不用担心。”张岚峰高兴的回应道。
乔远行没有再说话,只是点点头朝众人又做一礼,随即就下船了。
大船缓慢的在烟河上漂行,不一会儿河边上还放起了烟花,伴着灯火通明的夜市和璀璨的星空,美不胜收。张岚峰兴奋的在船上跑来跑去,边跑还边喊叫着,刚才还让人赞叹的公子气质全无。张岚钰站在船边,看着江边的风景,她的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微笑,貌似也被这风光美景打动了。终于两手空空了的笃泽默默地站在船头,只是静静的看着河面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而此时的张裕宁则蜷缩在船舱内,满石台的佳肴美食他也没动,竟然呼呼的睡着了,从昨晚就一直在行军的他终于支撑不住,张岚峰偶尔跑进来呼喊两句也只是让他微微睁开眼,应了两声就又把头垂到脖子下边去了……
嘈杂的城东夜市慢慢消停,耀眼的灯火也逐个熄灭,拥挤的坊场渐渐宽敞,空着的石台也越来越多,再兴奋狂欢的宴席也终将散去,再情深谊厚的挚友也难逃离别。午夜时分,即使是冈平的城东夜市,也陷入了祥和的宁静中。
午夜,城西大营。
此时的城西大营恐怕是冈平城唯一灯火通明的地方了,北州兵向来睡觉不灭灯火,行军不点火把。大营的中心大帐是专门为指挥官用的,这里的灯火尤其明亮。大帐内有两个人坐在木椅上讨论着什么,这时随着帐外一阵短暂的嘈杂声,一群士兵簇拥着两个身披黑甲的人进入了大帐,见状,文严文安两人赶忙站了起来。
“许守备,父亲,你们终于来了。”张文安恭敬的作礼道。
“张统领不必多礼,这几天都是你和文严带的兵,辛苦了。”许廉峰守备摆了摆手,他是个五十多岁的人,脸上留着一小撮胡须,神情看起来非常的自信威严,头戴黑盔,身披黑甲,一看就是个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兵。
嘉阳虽然不是州城,但在北州复杂的体系下一直都是这里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北州最精锐的部队都驻扎在嘉阳。作为嘉阳的守备,许廉峰虽然比州督古尹官位低很多但却掌控着北州最主要的兵权,同时,作为王府的成员,许廉峰实际上也是古玉在北州的代理人。
张铭也罕见的穿着盔甲,他示意众人坐下,随后对张文安,张文严说道:“这次通知你们提前在冈平会和除了因为王城的命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东桥州的州督哲息本来也是派遣兵马前往王城的,但最近巡察使传来消息称他们可能要改道向北州行进。”许廉峰跟着说道:“王府将军那里也传来命令让我们先绕去北州,东桥边境的荥阳打探虚实再前去王城。”许廉峰倒也不再避讳,直接表明就是古玉的命令。
“绕道荥阳?”张文安疑惑道:“荥阳是北州最东屏障,这样走不知要何时才能抵达王城?”
“王府方面也提到过这个问题,”许廉峰说:“不过王府让我们自行考量,还是要尽快赶到王城。”
“那守备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许廉峰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张铭,张铭随即看向张文安和张文严说道:“我和守备商量过了,由守备和你们两个带主要的骑兵主力先赶去荥阳,我带剩下的兵马按原计划向王城方向行进,如果快的话我们还可以在抵达王城前会和。你们觉得呢?”
“嗯,好,既然父亲和许守备已经商讨过了,我们就随守备前去荥阳。”张文安果断的回道,张文严在一旁也表示没有异议。
“好,那就这样定了,”许廉峰说着站了起来,看着三人说:“我去大营别处看看,你们若有什么家事要说可在此商量,明天一早我们就分兵出发。”说完便向帐外走去
“守备慢走。”
随着许廉峰越走越远,张文严又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一脸无奈的说:“许守备也真是精力充沛,父亲你们也是连夜赶来的吧,几天几夜没怎么睡我都要支撑不住了……”
张铭没有理会张文严的牢骚,回头看向张文安问道:“裕宁呢?”
“他在我府上呢,”张文安低着头,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说完突然抬起头看着张铭急切的说:“对了,说到裕宁,我们还有一事想问您……”
“随我去王城。”没等张文安说完,张铭便摆着手说道,弄得张文安张文严一时呆住了。
“王城?”张文严先反应过来,一脸疑惑的坐在木椅上问道:“王城现在形势紧张,裕宁去王城恐怕并不安全吧……”
“王城现在虽是剑拔弩张,但毕竟有兵马在,倒是北州这……”张铭看着张文安,面露一丝不安:“大军南下,北州空虚,北境蛮兵虽然不是问题,但就怕如果……”
“我明白了,”张文安止住了张铭的话,又看了看帐门口,小声说:“我这边父亲不用担心,文安自有安排,您就放心带裕宁去王城吧。”
张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短暂的沉默后,坐在一边的张文严突然轻声问道:“此去荥阳一事是父亲认同的?我们兄弟二人有没有需要注意的?”
“跟着许守备走就好,”张铭看了一眼两人淡淡的说,张文严垂下头略带一丝失望,张铭随后走到门口,刚要离开时突然回头,目光和口气中陡然多出一股杀气。
“拖得越久越好!”
东边的太阳依旧没有露头,但伴随着一声鸡鸣,黎明还是来到了。
张裕宁不记得在大船上都发生了什么,极其疲惫的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张府的,更不知道自己睡在了哪。当他睁开眼已经是清晨,虽然没有太阳但天已发亮,揉了揉眼,张裕宁猛然发现他的床边正坐了个人侧脸看着窗外。
“爷爷!”张裕宁倦意全无。
“呵呵,裕宁啊,睡醒了……”张铭回过头来笑着说:“起来吧,你大妈那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大家都在那等着呢。”
“嗯!”兴奋的张裕宁立即爬了起来,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的衣服被铺在床边,便快速套在身上,跟着张铭,两人向厅房走去。
张文安,张文严,岚峰,岚钰以及孙夫人都在厅房坐着,厅房的中间被安置上了一个石台,几名侍仆正不断的向上面端着各种饭菜。张岚峰倒还好,张岚钰则一脸的困倦和不爽,估计是被孙夫人强行从房间里拽出来的,看到张裕宁来了孙夫人笑着站起来把他拉坐在了旁边,张文安,张文严穿着布衣,张裕宁发现自离开哀牢还是第一次看到伯父叔父不穿盔甲的样子。
“因为很快就要离开冈平,所以这么早把大家叫起来一起吃个早饭,”张文安笑道:“话说军务繁忙,昨晚也没回来,实在不好意思。”
“反正我们也没在家……”张岚钰在一旁小声嘟囔着。
不知是马上就要分开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麻烦的事情羁绊着大家的心,席间上除了孙夫人外基本没什么人说话。吃完饭后张文安,张文严便着手准备离开了,张铭告知张裕宁他将要和他一起去王城的安排,张裕宁倒也没什么别的感觉,能和几年没见的爷爷在一起就行。孙夫人送给了张裕宁一身棕色的皮衣,虽然看起来很轻薄但却十分暖和,张文安还特地把他叫到屋里,呈给他一个大的木盒子,张裕宁明白这里面应该就是伯父说的金羽弓了,也没拆开,刚说了声感谢便被又张铭叫走了。
离开张府时,张裕宁向众人一一告别,短短的冈平城之旅也随之结束了。张文安,张文严骑马去了东城门,许廉峰已在那里准备好了去荥阳的兵马,张裕宁则跟着张铭去了南城门,临行前张文安还把笃泽安派到了城南,让他跟随张裕宁并负责他的安全,张裕宁很是高兴,毕竟笃泽在他心里一直留有平和的好印象,当然笃泽也有怒发冲冠的时候,但总的来说他也是理智之人。
刚出城,张裕宁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木盒,里面果然是一把弓,弓全体呈黑色,并不是张裕宁一直以为的金色。笃泽在一旁介绍说金羽弓是用北境才有而且非常罕见的金羽木制作的,坚固抗寒却又轻快无比,张裕宁拉了一下弓弦,完全没有他以前所用之弓那种硬邦邦的感觉,相反金羽弓的弓弦却是非常的柔和。随着弓弦的拉开整个弓都很大幅度弯了起来,松手,伴随着一声脆响,金羽弓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张裕宁不由得赞叹这的确是一把好弓。
离开冈平城张裕宁随张铭又行军了数天,张铭显得略有急迫,部队停驻休息的时间也非常的短。很快,大军便靠近了北州和齐成的边境,眼前并排着数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张铭说,此山叫雾山,山内地形复杂而且常年多雾,等穿过了雾山,再走一天就抵达齐成州了,雾山曾经是明化人阻挡冈平人南下的重要关口,但随着冈平国的建立和时间的流逝,这里也逐渐荒废,整个雾山鲜有人烟。
“爷爷,你知道净衣教是什么吗?”走在狭窄的雾山山谷里,大军排成了长长的三排人向前缓慢穿行着,无聊中的张裕宁突然向张铭问道。
“净衣教?”张铭似乎很奇怪张裕宁问这个:“净衣教是从西边传过来的一个教派,最初是在元州兴起,后来在石州,青奉等地较为普遍,北州这里最近几年是有不少净衣教的人出没,但也影响很小,倒是引起了北州人不小的好奇。”
“哦,”张裕宁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慢慢低下了头,回想着那天晚上在烟楼发生的事。
“净衣教主张救世济人,在各地做过不少好事,当然也有地方上报说他们惹是生非的,但在北州倒也很少有关于他们的传闻。”张铭笑着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那是因为……”张裕宁刚要解释,突然四周的山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号角。
“等一下!那是?!”号角声让张裕宁大吃一惊,他在哀牢听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号角。
“轰!”又是一声剧烈的炮响,无数巨大的石块从山上滚下,四周也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难道是……埋伏?!”张铭和张裕宁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