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客栈
“老板,这个鸡毛掸子怎么卖?”一个小孩儿指着小贩身后的掸子问道。
“好小子,这么小就来帮家里买东西,倒是懂事,算你三十文好了,别人我可是卖四十文多!”
“好嘞!老板,给你钱。”小孩从兜里摸出铜板往老板手中一放,兴冲冲的边准备往下家奔去,被老板叫回,才想起掸子没拿,闹个红脸。
这孩童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听完说书之后,才想起要帮母亲交代购置年货的小宝,如今天色已晚,不免心急,一趟下来,总是出错。
黄昏渐落,月斗初生,黄澄的天挂着惨白的月,端的迥异。
李小宝提着鱼,挂着鸡毛掸子,手里拎着些许东西,口中自言自语道。
“如此还差了老爹要的酒,只是不知道剩下的钱够不够给他买酒吃。”
小宝想罢,便提起精神,生拉硬拽,将一身货物放在手中,屁颠的向酒楼跑去,远远望去,左右摇摆,倒像极了一只企鹅。
说起莫海城,因莅临凌霄派,拜山之人繁多,或是交流比试,或是登门学艺,未必全都有资格居于山上,于是便有不少人退而求其次,转而在莫海城寻地方住下,权作歇脚。
于是莫海城客栈酒肆一类倒也发展旺盛,以至于后来,全城竟有过半数人仰赖这酒店过活,李小宝要去的,也是平日里老爹让他经常去的君临客栈,一来君临客栈店面在莫海城里是数一数二的精致,却也有平民的落脚之处,二来君临客栈掌柜也好,小二也罢,全无一点看人下菜的品性,于是深得大家喜爱,据说年后分店也要在莫海城落户。
小宝兴冲冲的跑着,远远瞧见君临客栈迎风飘荡的红锦绣旗,不禁高喊一声,又提了两步,向客栈跑去。
“老板老板,先先给我点水喝……”李小宝刚迈进君临客栈门槛,便迫不及待的要水,可话刚说出口,竟不知觉没了动静,哑哑的站在门口,愣愣的往里瞅去。
只见整个君临客栈大堂,周围围坐了一圈人,可内里却仅有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一个人!
一个黑衣老者!
李小宝一时愣怔,被这独自饮酒的老者夺了神去。全然未看见,此时君临客栈往日慈善和蔼的老板,已然倒在地上,面色发紫,全无鼻息!
“阁下,你一言不合便立下杀手,况且还是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怕是有些过分了吧。在下黑旋风史飚,向阁下讨个由头。”
有一个黑脸壮汉忍不住道。
原来是这黑衣老者喝酒喝得好好地,突然把掌柜叫了去,众人也未在意,却听一声惨叫,只见掌柜倒在地上,登时毙命。众人一时大诧,俱都退了开来,惊诧莫名,而凌霄脚下,本就习武之人甚多,不少人有心向老者寻个缘由,却又因未看清老者如何出手,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之间,便形成这周围一圈人看着里面老者淡定喝酒的诡异情况。
黑脸大汉见老者未回应,只顾喝酒,一时心中暗恼,心想自己黑旋风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声,却被此人如此忽视,只觉面子上挂不住,于是嘴上也不客气了起来。
“这莫海城离凌霄仙派也不过百里路远近,怕是待到这凌霄仙派来人,阁下就不定如此威风了。”
一时之间,周遭人俱都附和,史飚顿觉得意,向周围连连抱拳。
老者冷一笑,放下酒杯,把手指伸进酒杯沾了一沾,冷笑道。
“桀桀,老夫怀疑这酒里掺水,便是它未曾掺水,但引得老夫怀疑已是扫了老夫的酒兴,老夫又焉能留这蝼蚁活命!而你等杂碎,在周围絮絮叨叨,老夫已是不喜,但念在你等俱是凡夫俗子,不欲于尔等一般见识,没想到你这个大黑屎将凌霄派搬了出来,老夫却是留你们不得了!”
史飚听到大黑屎,脸上不禁黑色更重,怒极反笑道。
“如此也好,那不才就领教领教阁下的手段是不是也和嘴皮子一般厉害!”
说罢,竟是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根近丈长的狼牙棒,浑身青筋隆起,双眼含煞,向老者扫去,狼牙棒所过之处烈风阵阵,只欲让人睁不开眼。
老者轻蔑一笑,却见他沾酒之指轻轻一指,一滴酒滴飞出,在空中无风自起,悬而未落,隐隐之中有黑光流转,但见老者口中轻道了个“去”字,便见这酒滴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史飚激飞而出。
咄!
一声轻响,史飚甚猛的冲势停了下来,不仅如此,竟还是微微后仰,似是受到莫大冲击一般。
轰!史飚受狼牙棒牵引,仰面倒地,激起一阵尘灰,待得尘灰散去,众人往里一瞧,不禁脸色大变。
只见那史飚眉心中间,赫然有着一个小孔!
而史飚此时脸上还犹带狰狞,似是下一步狼牙棒就要狠狠地砸向老者一般。
众人不禁倒抽一空冷气,眼中含惧。
老者呵呵一笑,却是把手指伸进酒杯之中,又沾了一沾道。
“不知在座的还有哪一位,想扫老夫的酒兴?”
老夫见无人应声,又是几声大笑,眼中轻蔑之色更重,施施然坐下准备继续饮酒,却听得门口传来一声颤抖不已的童音。
清脆,干净。
“你这个大魔头!”
老夫不禁眉头一皱,回头望去。
正是扶着早已死去的掌柜的李小宝。
身体颤颤抖抖,眼神倔强不屈。
“你杀了陈伯伯,你又杀了那个人,你…你就是大魔头!”李小宝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又说了一声,只引得众人心中暗道惭愧,习武多年勇气竟还比不得一个幼童。
老夫也不生气,呵呵一笑道。
“臭小子,老夫本来就是魔头,你奈我和?”说罢仿佛颇为自得一般,又是一声大笑。
“你你!你不得好死,你你会被凌霄派的仙人们杀死的!”李小宝颤颤巍巍道。
黑衣老者脸色登时黑了下去,冷眼看着李小宝,低声道。
“臭小子,老夫方才将将说了,你还敢提凌霄派,也好,老夫将你扒皮抽筋炼魂,炼成小魁,看看凌霄派是不是屁也不放一个!”
说罢,右手食指猛然一挥,酒滴迸出,几若一道光搬,拖着长长的黑色焰尾,向李小宝激射而去。
却见李小宝两手颤颤,两脚几乎站立不住,眼泪一颗一颗和不要钱似的涌出,但就是这么倔强的,不闭眼睛!
仿佛诺大的风,激射的酒滴,下一秒便要死去,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黑衣老者看在眼里,一时竟起爱才之心,心道。
“这臭小子年纪不大,本事也没几两,却这般倔强,忒对老夫脾气,这般杀了倒也可惜,也罢,权作吓唬一下他,顺便让他看看老夫的神技,还不崇拜的五体投地,只是这向善的性子不好,还需得磨一磨。”
想到此,老者杀心大减,左手划圆,只待酒滴近小宝面门之时将酒滴吸回,却不料一柄木剑猛地从君临客栈门口飞入,青光流转,将酒滴磕飞,轰的一声,击断木梁,引得众人躲闪。
“呵呵,凌霄派业小,屁是没有,但剑还是有那么两把的。”
声未临,剑先至。
黑衣老者看见来人,一身青色道衣,年纪不大,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木剑流转,隐隐有光辉暗含。神情不禁严肃起来,满脸忌惮之色。
“龙潜渊,我看不是剑,而是贱吧,苦追老夫数月之久,这追风吃屁的本事,倒也难为了你这个凌霄派千年不遇的天才!”
龙潜渊一笑,道。
“和堂堂弑神邪宗怒心老人比起来,我这个后辈就不哂一提了。况且与前辈这与小孩儿作一般计较的****起来,晚辈这柄贱可是端的比不上的。”
龙潜渊本就年轻,又颇善口才,涵养又好,怒心老人与他吵起来,不过几句内心便火冒三丈,登时落了下风,哼声道。
“小子,不要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为何追我这么久,怕是为了这弑神珠吧!”
龙潜渊也不答话,只是缓缓度了一道真气入小宝身体里查看,只弄的小宝浑身暖洋洋,说不出的舒服。龙潜渊见孩童没什么事情,这才放下心来,笑道。
“相传弑神邪宗建于悬崖峭壁之上,罔顾生灵,草菅人命,修炼法术法宝大多有伤天和,端的是十足十的邪宗,而这邪宗最出名的,便是这弑神珠,据说死在弑神邪宗手下的每一道魂魄,都是不入轮回,反而是在这弑神珠内迷失本性,相互厮杀,而这一切效用,却是其内的一道奠基神魂所致。怒心老人,我说的是也不是?”
“桀桀,黄口小儿,懂得倒是不少,既然知道弑神珠有如此威力,还像条癞皮狗似的跟在老夫后面,当真以为老夫不敢将你的魂儿也收进来?”
龙潜渊也不答话,继续说道。
“只是这弑神邪宗惹得上天震怒,天降雷霆,轰得邪宗十不存一,护山大阵几若破灭,而后又受九大门派联合攻山,饶是如此,却还是被邪宗杀掉了五大门派的定鼎之力,使得这五大门派早早衰败,剩余四大门派也是元气大伤,虽说最后破了这邪宗,可是弑神珠等若干邪宝已然是不翼而飞。”
“幸而不久前,我凌霄派得到四心老人其中之一的怒心老人的行踪,一路追踪至此,我龙潜渊定要将这邪宝封存,不再为祸人间!”
龙潜渊说完,周围一圈人内心不禁暗暗咋舌,心道这老家伙竟然这么大来历,自己这一圈人方才还想来一个替天行道,万幸这凌霄仙派来人来的及时,否则绝无幸理。想到这里,内心对凌霄仙派的崇拜之情更重。
龙潜渊轻轻将李小宝放到一边,转而看向怒心老人,手中剑蓦地一挽,霞光流转,道。
“这般,还请前辈将弑神珠交予我手,并在我派龙游池中赎罪千年,化去一身孽障。”
怒心老人一声长笑,大袖一抚,道。
“就让老夫领教一下凌霄派的万剑诀又有何玄妙!”
怒心老人妙字未出,身子已经抢将上前,双手浓黑如墨,持一柄铁齿骨扇,狠狠地向龙潜渊击去。龙潜渊似有预料一般,足尖一点,抽身飞退,那铁扇虽去势甚猛,却始终进不得龙潜渊方寸周围。
龙潜渊一笑,道。“来得好!”说罢两手猛地划圆,一身青光大甚,几若青色的炙阳一般,耀的周遭睁不开眼,只见他并指如剑,口中念念有词,蓦地木剑无风自浮,化作一道流光向怒心老人击去,将至之时,竟是化作了三份,从怒心老人三处包夹!
“嘿,区区三才剑,端的是看轻了老夫!”也不见黑心老人有何动作,整个身体化成一片黑色液体,真如墨一般,轻轻松松的避开了龙潜渊的夹击。
“倒不是看轻了前辈,只是这房屋建造不易,万剑势大,毁去可惜!”
怒心老人也不答话,桀桀一笑,周身猛然黑光一闪,一道道黑光向周围阔开去,像是无数墨点一般,又带有无上威力!
“黑水域!”
龙潜渊眼中一惊,大叫道大家小心,却见凡是被黑光波及者,真如被黑水淹没一般,无论人或桌椅,俱都猛地消失,不见踪迹,甚至连骨头都一根未留,全随这黑水滚滚东去,龙潜渊剑指一竖,木剑飞回,在周身布下剑阵,任这黑水冲势再猛,却进不来一丝一毫,他转而看见昏迷的李小宝,左手一吸,又将李小宝引了进来,稍避锋芒。
半晌,黑光才稍稍减弱,龙潜渊怒哼一声,木剑激射而出,剑尖青光流转,激起层层音障,向老者脖颈飞去。怒心老人右手画实为圆,挡下这一剑,而周围。
只余一小孩,一青年,一老人罢了。
龙潜渊怒不可言,狠狠地看向怒心老人。
怒心老人哈哈一笑,道。
“小子,老夫帮你毁去了,这下你不必可惜了吧!”
龙潜渊愈生气,心中愈是冷静,放下李小宝,划了一道青光圈保护他,道。
“你会后悔的!”
“你们一群正道人士,自命非凡,左口一个天下苍生,右口一个邪门歪道,伪不可及!倒让老夫领教一下你这个小卫道士又有什么本事!”
怒心老人嘴上虽这么说,内心却是暗暗忌惮,这龙潜渊年纪虽小,心智却极其成熟,再加上他的万剑诀内含风之气,灵动多变,端的不好对付,故才毁去客栈,屠掉众人,以激怒龙潜渊,让他自己露出马脚来。
龙潜渊口中一声长啸,青衣无风自股,木剑颤鸣,无数青光从剑身射出,成八卦之势,风随剑动,突地激起一片气浪,无数土石向怒心老人射去,被他信手挡下。
黑心老人看到这莫大架势,瞳孔一缩,心道不好,双手挥动,抢将上前,要将龙潜渊的施术打断,却见龙潜渊一声冷笑道。
“来得好!不过——来晚了!”
只见他剑指向怒心老人指去,脚踩北斗,口中冷声道。
“三千世界!”
一时青光几若轰开时空!
木剑蓦地分开三千份,每一份都青光湛湛,三千合一,宛若一道光柱,隐隐有龙吟之声传出,又似无穷冷光,每一道都含莫大威力!三千木剑转瞬包围怒心老人,几不留缝隙,向怒心老人轰去。
一时之间,天地竟只余了这青色!
莫海城中无数居民望向这里,心想谁家无事,白天放这般大的烟花,却见那青光蓦然辐射开来,紧接着,轰天碎地的巨响几若将一城之人的耳朵震聋!
怒心老人一声怒叫,也是埋在这巨响中,分辨不清。
良久,灰烬散,深坑现。
竟是一个深达三十余丈的深坑!
龙潜渊按剑下沉,落在地面,眼神冷冷的看着深坑,良久才见一衣衫破碎的老者从深坑中飞出,伤痕累累,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恨声道。
“凌霄剑法,果真是沛不可挡!”
正是这怒心老人,他费尽心力才将将挡住这“三千世界”,甚至还用了一份保存多年的保命道符,见对面的龙潜渊仅仅是脸色稍显青白,却一点伤势未受,内心不禁暗暗发苦,已生退意,又隐约产生了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
怒心老人这般想着,对面的龙潜渊内心也不平静,三千世界乃是所能发挥的万剑诀的最高水平,三千神剑一处,剿灭天下群魔,讲究的是一招制敌。他看怒心老人虽嘴角挂血,身上伤痕累累,却大多只是皮外伤,只消真气一运,未尝没有一战之力,而自己招式过猛,真气已然见底,两厢一比,龙潜渊压力陡升。
他蓦然想起掌门临行前跟他说的话。
“潜渊,你天姿出众,刚正不阿,这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不利,太过耿直,不易变通,恐遭敌人奸计,这道符留于你保身之用,切莫辜负你师父的期望。”
龙潜渊灵光一闪,“是了,自己还有掌门的一道灵符!”想罢,右手暗暗伸进怀里,扣住灵符。口中道。
“怒心老贼,我看你还是早早将弑神珠交出来的好,到时候还可以在我凌霄派享受个安稳的晚年!不然,千年道行,一朝毁尽,令人可惜!”
怒心老人听着对面不知比自己小几甲子的龙潜渊的威胁,不由怒斥道:“放屁!放屁!你老子才跑那个鬼地方去安享晚年!”
“不错不错,前辈放屁果真是臭不可闻,那晚辈可就得罪了!”龙潜渊淡淡一笑,右手翻手拿出掌门给他的灵符。
黑色的薄纸,几乎迎风要破,淡淡的细线在上面也是几乎不可见,只有偶尔的一道闪光告诉世人它是一道响当当的灵符,却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厕纸。
而就是这么一道小小的黑纸,映入怒心老人眼中却使得他脸色大变!
“万剑符!那老不死的竟然将这万剑符给了你!”说罢,内心惊恐莫名。
世间诸般灵符,或是治疗,或是防御,或是迎敌,画法不同,灵纸各异,但唯有凌霄派的万剑符乃是黑色凝成,代表着肃杀,内蕴凌霄派掌门的一道万剑诀。
万剑一出,万境归墟!
怒心老人内心大恐,心道要是再找不出破局之策,今日恐怕真要交代在这里,再见龙潜渊手中的黑色灵符隐隐开始发亮,内心不禁更急,猛地,他看见了龙潜渊无暇顾及,躺在地上的李小宝,灵光一闪。
也罢,乖徒儿,你便先替老夫破了今日的必死之局!
想到这里,怒心老人双手猛地一吸,便见李小宝如被磁石吸引一般,向怒心老人飞来,龙潜渊此时全心沉在灵符上,一时不察还真被怒心老人得了手,将小宝脖颈扼住,横在胸前,嘿笑道。
“老夫倒也想领教领教万剑归宗的厉害!”
龙潜渊眼眸怒睁,几乎撕裂,怒道。
“怒心老贼!你枉修道千年,恁地不知耻!竟拿一小孩儿当挡箭牌!”
怒心老人见龙潜渊进退维谷,一时大悦,摇头晃脑道。
“非也非也,只是老夫觉得这个孩子与老夫忒也有缘,想收下来作关门弟子,便是死了,黄泉路上有个人作伴也不寂寞,嘿嘿,这才是安享晚年!”
龙潜渊见李小宝被怒心老人扼在手中,脸色已是隐隐发紫,半点也无是收徒弟的迹象,只得恨恨将万剑符放下,收入怀中,木剑归鞘,看着怒心老人道。
“你会遭报应的!”
怒心老人一手抓着小宝,一手虚引,引了条黑水,缓缓向城门外飞去,长笑道。
“报应!若是报应!你们这群妄称正派的乌合之众,早就该遭报应了!”
声落,人已出城,几次跳跃,消失不见。
远远,天边。
牵星勾广厦,月落照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