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记者们依然恭候于法庭外,但这次萨拉直接朝他们走去,于是各种问题铺天盖地地向萨拉涌来。
“纽比夫人,庭审情况还好吗?”
“你为什么要做你儿子的辩护人?”
“请你简单说几句,好吗?”
萨拉走到最高层的台阶上停下来,转过身。虽然从未听说一名英国大律师曾这样做过,但她知道这样做并不违法。每家报纸、电视台和电台都报道了菲尔·特纳的开场白。她想,既然无法摆脱媒体的骚扰,何不借机为我所用。
一个电视摄像师将镜头对准萨拉的脸。露西暗地里拽了她的胳膊肘一下,但萨拉没理会。
“我只想说明,我是在儿子的要求下接了这个案子。他向我保证他是清白的,而我也选择相信他。对于大律师来说,为家人辩护的情况很少,但这是完全合法的。我愿尽我所能为他辩护,并证明他的清白。”
记者们的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地写着,麦克风都伸到萨拉的面前。
“受害者是你儿子的女朋友,对吗,纽比女士?你认识她吗?”
“我认识她,没错。”萨拉犹豫着,感到露西更加用力地拽她,没有任何放松的意思。她事先并没有准备回答更多的问题,也不清楚该说些什么。
“你喜欢她吗,纽比夫人?”
“你同情她父母吗?”
电视摄像机镜头进一步朝萨拉推近,给她来了一个脸部特写。这就是我们避免这种场合的原因,萨拉意识到,这需要周密的计划和准备。她深吸一口气。“贾斯敏·赫斯特是个漂亮女孩儿,我儿子很爱她。在这么痛苦的时刻,我向她父母表示极大的同情。但我儿子没有杀害她。”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心想,噢,天呐,全世界都会看到这一幕。
“那么,是谁杀害了她,纽比夫人?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对不起。就这些吧。非常感谢。”
她走了进去,感到全身都在抖动。“看在上天的份上,萨拉,你到底在干什么?”露西说。“我们现在不是在美国加州。如果法官说你干扰了案子的公正性怎么办?”
“那就是他在干扰了。”萨拉微笑着,显得很虚弱。“感觉怎么样?我的声音走调了吗?”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亲爱的,出风头的事交给专家去做吧。”为了缓和气氛,露西像母亲般匆匆拥抱了她。“真正的陪审团在里面,不在外面。”
让萨拉松了一口气的是,穆克基法官没有理会她刚才在庭外的言论。琼斯医生站在证人席上,他身着黑西装,配黄领带和相同色调的丝帕。萨拉站起身。
“琼斯医生,现在我们来说说在贾斯敏·赫斯特小姐阴道里找到的精液。你说过它的DNA与从我儿子身上提取的DNA样本完全吻合。”
“我说过,是这样的。”
“很好。你可能知道,琼斯医生,辩方并不否认精液确实来自我儿子,西蒙·纽比。他将证明当天他和贾斯敏·赫斯特小姐曾经在他家里做过爱,是真正的你情我愿、两情相悦的那种做爱,因此阴道里才会有他的精液。那么,是否可以请问,琼斯医生,精液样本的情况和这种说法相悖吗?”
“事实简单明了,他的精液就在那里,在一个被强奸和谋杀的女孩体内。”
萨拉皱着眉。“琼斯医生,我不太确定你是否理解了我的问题。我再说清楚些。我要你先别管阴道瘀青,以及受害者被害一事,仅把注意力放在你检查过的精液上。有没有精液样本的年龄或状态的证据,可以让你准确地判定精液进入她体内的时间?”
这位病理学家耸了耸肩,似乎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学术价值。“哦,如果你只看精液本身的话,那么我想答案是否定的,我们无法准确判断进入时间。我在分析样本时,距离样本产生已经过了大概16个小时。检测本身并不能准确判定样本是在她死亡那一刻还是几小时之前排入她体内的。”
“也就是说,贾斯敏·赫斯特小姐有可能在死亡前几小时有过性交?”
琼斯医生皱起眉,似乎是在纠正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即使她有过性交,那么阴道中的瘀青表明这一性交行为更像是强奸,而不是你所描述的两情相悦的做爱。”
“很好,我们接着谈这个。”萨拉决心不让他占上风,致死每次看着他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他穿着白大褂,即将向她展示艾米丽的尸体时的场景。那时,他似乎是医学权威的终极代表,是生死之间的看门人。
萨拉定定神,把记忆抛到一边。现在,他威胁到了她儿子。
“在你的报告中,你描述了一些瘀青。你认为瘀青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在受害者临死的那一刻。”琼斯耸耸肩,好像在说答案显而易见。
萨拉冷冷地注视着这个证人。“你能否表述得更准确一些,琼斯医生?你是说死前10秒钟?5分钟?半小时?两个小时?还是更长?”
“大概几分钟之前。这取决于当时实际创伤的严重程度,我认为,理论上也可以更长。但这需要与犯罪现场的证物联系起来看,以判定强奸发生的实际时间。”
“很好。不过,我对你‘取决于当时实际创伤的严重程度’这种说法很感兴趣。你能作进一步解释吗?”
“哦,这些瘀青并不明显。最合理的解释是,受害者在被割喉前几分钟惨遭强奸,尽管她的阴道创伤相当严重,但因为血液停止流动,瘀青未能完全成型。”
“那另外的解释呢?”
“我想……理论上还存在一种解释,贾斯敏在此前某个时间阴道受到了较轻的创伤,因而留下的瘀青事实上已经是完全成型后的状态。”
虽然琼斯很不情愿,但还是承认了这一点,这一点很重要。“那么这个轻得多的阴部创伤是在死前多久之前造成的,医生?”
“哦,这很难准确判断。如果很轻微的话,两三个小时吧,我想。不过……”
“谢谢你。所以说,这个瘀青的确有可能是在死亡之前两三个小时造成的。如此一来,造成这种瘀青的伤害是非常轻微的,很难与我博学的朋友所要描述的粗暴强奸行为相提并论,对吗?”
所以说我儿子没有强奸她。或者,至少没有很粗暴。噢,西蒙,西蒙!
“它只是理论上可能成立。但它成立的前提是,不考虑其他表明暴力性侵犯的证据,仅仅是孤立地看待这些瘀青。而她背部和大腿内侧都有抓痕,因此可以说明是暴力性侵犯。”
“你为公诉方提供了很好的佐证,医生。但实际上存在一种完全不同但仍然成立的可能性——即阴道中的精液和瘀青是温和得多的性交行为所致,而且这一性交行为很可能距离导致她死亡的暴力侵袭长达3个小时,难道不是吗?你是这么说的,对吧?”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萨拉像传说中的蛇怪[1]一样死死盯着这个证人。
“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性,没错。但仅仅是在不考虑其他证据的情况下。”
“或者说其他证据能以不同方式予以解释,”萨拉穷追不舍。“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她被谋杀了,但她未必遭到了强奸?”
琼斯医生犹豫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也可以那样解释。即便你说的是对的,我也不认为这种性行为是温和的。两情相悦的性爱不会产生任何创伤或者瘀青。”
萨拉知道,这个回答极具破坏力。即便西蒙说的是实话,但他当时究竟怎样对待这个可怜的女孩的?萨拉还记得贾斯敏欲拒还迎的手段玩得多么娴熟,也记得西蒙发起怒来有多么狂躁、可怕。那天他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不管温和与否,这些瘀青都未必是强奸造成的,对吧?”
琼斯医生犹豫不决,显然是要尽量给出公正合理的回答。“如果性交发生于死亡前数小时,那么……现有的物证未必能证明是强奸,这点没错,但至少说明插入动作比较粗暴。假如贾斯敏·赫斯特小姐还活着并告人强奸,这些瘀青无疑可被当作佐证。”
“即便瘀青是由你所说的动作激烈的性交导致的,但这一性交仍然可能是双方自愿的。并非强奸?”
“有可能,对。”
“谢谢你。”萨拉扫视着陪审团。她确立了至关重要的一点,现在要乘胜追击。“那么,琼斯医生,如果我们假设性交发生于死亡之前数小时,那有没有物证表明,与贾斯敏·赫斯特发生性关系的那个人,和割断她喉咙并最终杀死她的是同一个人,没有吧?”
法庭里,人人屏气凝神息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琼斯医生无可奈何地叹息。“如果照你这样假定,那么答案是没有。”
够了吗?陪审团明白这有多重要了吗?萨拉不敢确定。她的经验是,如果不敢肯定的话,就要阐明主张,必要时反复强调。
“那从你的证据来看,琼斯医生,有没有可能就像我儿子说的那样,他和贾斯敏·赫斯特当天下午在他家里有过性交行为,,而几个小时之后另外一个人割断了她的喉咙?”
琼斯医生叹了口气。“嗯,有这种可能。”
“谢谢你,我问完了。”
她微笑着坐下了。
在监牢里过了一夜的加里,现在垂头丧气地来到讯问室,他脸色阴郁,胡子拉碴,颓丧地瘫坐在椅子里,粗壮的胳膊搭在扶手上。“你到底控告了她没?”
“还没有。”特里仔细地打量着他,欣喜地看到加里被抓伤的地方发炎了。“你袭警了。”
“扯淡!他打我。你们都打了我!”
“这个罪名很严重,加里。治安法官就恨这类事。”
“你开玩笑。不管怎样,我可以要求陪审团审案。这属于警方暴力——你们四个打我一个!”
特里一点都不惊讶。加里对体制很熟悉,懂得如何让体制为他所用。他可以申请法律援助,避开治安法院[2],选择在陪审团面前受审,这对他十分有利。他的辩护律师会声称加里在拘留期间遭到警方的虐待。媒体上经常可见类似报道。
即使陪审团判定罪名成立,加里最多获刑6个月,服刑3个月就可出狱。两害相侵取其轻,特里决定跟他达成交易。他冷静地审视着这个壮汉。
“真好笑,加里,雪伦也这么说。她说在酒吧里安静地坐着,突然就被一个大她一倍的大汉袭击了。”
“那是胡扯,真扯。是她袭击的我,大家都看到了。”
“不是每个人都看到了,加里。有些人看到了,有些人没有。但如果我们指控她袭击,结果会如何,加里?仔细想想吧。治安法官看看你,体重两百多斤,壮得像头牛,再看看她。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谁?”
“不会是治安法官,会是陪审团来审我。”
“哦,不是。这次是她选择,不是你。你不得不装作受害者。麻烦的是,没有多少受害者长得像你这样。”特里微笑着,享受着这一刻。“我要说的是,加里,我可以指控你袭警,基于你对公众安全构成威胁,不予保释。那样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被在押候审上几个月。还是说你想进监狱?”
从加里的沉默判断,特里的威胁奏效了。他趁热打铁,语气中仍保持着冷静和通情达理。“当然,如果你撤销对雪伦的指控,也可以省下警方的时间和花费,而我们就是从这个角度看待此事的。”
“你们不指控我袭警了?”
特里面露一丝微笑。“由你来选,加里。现在是回家,还是待在这里,随你决定。”
加里沉默了一会儿。特里心想,别把他当傻瓜。他可能不懂核物理,但他在自我保护方面却能做到反应迅速,毫无闪失。
“好吧,”加里终于打破沉默。“不管怎么说,只是小小的抓伤而已。女人的把戏。”
“你会撤销起诉?”特里正式问他。
加里沮丧地点点头。他不仅如意算盘没打成,还在牢房里待了一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好。这是要填的表格。”特里看着加里一板一眼、重重地签了字。“噢,在你离开之前,还有件事。”
“什么事?”
“这些图片。”特里在桌上摊开肖恩的几张相片拼图。“有你认识吗?”
加里眉头紧锁。“不认识。他们是谁?”
特里仔细观察着他的表现,一点都不相信他不认识。
“不认识?别这样,加里,好好想想。他替罗伯森公司给玛利亚·克莱顿家送过瓷砖。还给大学学生宿舍送过货,那个叫卡伦·惠特克的女孩儿就在那儿住过。你和他在麦克法兰公司也是同事,记得吗?”
“肖恩。”加里耸着肩。“这些照片不会是他的吧?”
“没错,正是他。难道有什么不对?”
加里露出不屑的微笑。“并不像。”
奇怪的是,当加里知道照片上的那个人本该是谁时,他的眼睛似乎舍不得移开了。特里看着加里一张一张地仔细查看照片。
“或许你能帮助我们拼出更像的?”
按说加里应该深感荣幸,即刻回复。但出乎特里意料的是,他竟然问:“谁帮你们拼凑的照片?那个贱货雪伦吗?”
“雪伦?不是。为什么是她?”
“她这个人就会制造麻烦。”
“难道雪伦认识他?”
加里猛然站了起来。“我可以走了,你说的?”
“再等一下。你最后一次见到这个肖恩是什么时候,加里?”
“天知道。几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