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个男孩不是那种会犯罪的类型,特里想。他所认识的全部连环杀人犯,都是从小犯罪开始的——入室行窃,小偷小摸,小打小闹——积少成多,越来越邪恶暴力。加里·哈克在警方的犯罪卷宗上有这样一长串的纪录,西蒙·纽比却没有,他的犯罪记录是空白的。
除非我们忽略了什么事情。仔细翻一遍那个案宗。逐条查找……
特里翻看玛利亚·克莱顿的卷宗时心里极不情愿,起初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随后才恍然大悟,因为这让他想起了亡妻玛丽。
玛丽在特里去上班之前仰起脸与他吻别,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她。那天晚些时候,两个驾车兜风的小流氓把她妻子连人带车撞得稀烂,连人带车卡在他们那辆偷来的捷豹汽车和花园墙壁之间。
这是玛丽死后他接手调查的第一个重案,特里甚至已经忘了当时是多么难以面对那场景。许多同事都建议他不要那么快就接谋杀案,但他意志坚决。他想报复残杀玛利亚的凶手,就如同他希望法庭会严惩害死他妻子的那两个臭小子一样。
但这两个愿望都未实现。那两个男孩只被判了两年的少管所监禁,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被释放了,而特里也始终没能找到杀害玛利亚的凶手。
几个月之后,特里没有获得提升,肥水流了外人田,便宜了丘吉尔,一个比他小8岁的家伙。一个在成功之路上决意羞辱特里的家伙,一个精力旺盛、野心勃勃的家伙,相较之下特里已经失去精力和雄心了。
特里叹了口气,翻开了克莱顿的卷宗。谁抓到犯案的恶棍并不重要,他对自己说,只要能抓住就好。但他并不相信这句话。
他错了,而你能证明他就是错的,脑海中另一个声音说道,那是以前那个年轻特里的声音,那时玛丽还活着;那时的他,有时整夜工作,周末也不休息;那时的他,只训练了几个月,便在大北方长跑[1]中取得前50名的好成绩。
从头开始,那个声音告诉他。仔细过一遍。答案就在里面。要是找不到的话,你就出去调查,直到找到答案为止。
翻开卷宗的那一刻,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回来了。
玛利亚·克莱顿是在去年9月被弃尸在斯特兰索公地的。她遭到捆绑,是被掐死的,也被强奸过。她的那条约克夏犬是在几米开外被发现的,脖子被割断了。玛利亚·克莱顿是个高级妓女,生前住在斯特兰索的一座舒适的独栋别墅当中。35岁左右,女儿在寄宿学校上学,光这一点就能说明她是个多么成功的妓女了。她的生意一向谨慎而有条不紊。女仆安·斯林斯比是个50多岁的寡妇,曾经打电话报警说女主人失踪了。
最值得怀疑的人群就是玛利亚的顾客们,他们的到访都有记载可查,在斯林斯比女士的预约簿中记载着每一个人的喜好。特里面带嘲讽地笑对玛利亚那些尴尬的顾客,其中包括商人、社工、飞行员,甚至还有一名校长和一位老当益壮的退休人士。对于玛利亚广告中宣称的“性疗法”,他们全是慕名而来的。她的许多顾客都看似婚姻美满,但事情曝光后,恐怕有些人已经没办法再维持美满婚姻了。
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像西蒙·纽比那么年轻,全都有体面的工作,才能付得起高昂的收费,这点也跟西蒙不同。许多人在她死时都跟家人或朋友在一起,没有哪个顾客看起来有杀她的理由。
特里心里想,我们就这样走到死胡同了。她是一个生活安逸宁静、没有仇家的女人。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杀人动机,无从解释为何唯独玛利亚被杀,而不是当时当地独自散步的任何别的女士。当然,此种蹊跷使得这宗案件令公众和媒体感到更加恐慌,也增加了警方的侦破难度。
特里的调查组对每一个当晚可能出现在斯特兰索公地的人都作了笔录。有几个人说看见了玛利亚在遛狗,但当时她是一个人,而且看起来相当高兴。没有人听到尖叫声或是犬吠声。一个男人自称见过一个蒙面黑影从陈尸区域跑过。但那身影出现100米开外,很有可能就是个黑人,而不是蒙面匪徒,甚至有可能是个女人。
特里叹了口气,把照片平摊在办公桌上。现场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是贾斯敏·赫斯特的陈尸照那么骇人,这跟他之前调查过的任何一起谋杀案的恐怖程度不相上下。
玛利亚是被绑着掐死的,而且是先奸后杀。唯一令人困惑的是,没有找到残留的精液。以特里的职业推断,他以为会找到一些残留的精液,但安·斯林斯比说女主人的所有顾客都使用安全套,而她阴道中也的确发现了润滑剂的痕迹。
除了被勒死时留下的瘀青,玛利亚喉咙上还有一小道割伤,就在气管靠左一些的位置,有可能是什么人从后面拽着她,拿刀威胁她的时候弄伤的。虽然贾斯敏喉咙上的伤口就深多了,但位置几乎一样。玛利亚是窒息而死的,只有她的狗被割喉了。它口中咬着一些黑色棉质纤维,可能它曾为了保护女主人而奋力吠咬。这只小约克夏犬竟然敢攻击比自己体型大20倍的凶手,真是只勇敢的小动物。只是很不幸,它没有咬出血迹。
另一个证据是距尸体1米开外的44码耐克运动鞋鞋印。50米外的小路上也发现了类似鞋印,从大脚趾和脚后跟的印迹深度判断,穿鞋的人应该在跑动。
证据只有这些,犯人持刀,穿44码耐克跑鞋和黑色棉质长裤,也许还穿着黑上衣,戴黑色蒙面头套。这些证据有对西蒙不利的吗?鞋子?好吧,西蒙是有44码耐克运动鞋,但加里也有,成千上万的男人都有。蒙面头套?嗯,还不能确定它一定在案发现场出现过,除非在西蒙棚屋里发现的那个蒙面头套上,法医能够找到玛利亚留下的痕迹,否则这一点嫌疑也得排除。棚屋里那件运动裤有没有被一只狗咬破过?这会是案件的转机。特里作了笔注,要问问法医这件事。除此以外,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看到这里,特里记起安·斯林斯比告诉他,玛利亚死前两个月有一群建筑工人曾经来扩建厨房。这5名工人发现玛利亚是妓女的时候觉得挺有趣,但大多数都没挂在心上,而且坦然接受了她是地位在自己阶级之上的体面女士。但有一个工人显得不尴不尬,还自吹自擂。玛利亚告诉安,她曾经和他上过床,而且很后悔。他是个无赖,根本毫无分寸、不知进退,他叫加里·哈克。
特里追问过其他几个工人,4人都记得加里夸口说自己和玛利亚上过床,而且他要求再来一轮的时候,玛利亚一脸倨傲地在他眼前把门摔上了。加里被羞辱了,非常气愤,他们4个都避免就这事儿拿他开涮,因为跟他开这种玩笑纯粹是找死。
加里告诉特里说她收费太高了,他承认自己要求下次免费,但声称那不过是个玩笑,说玛利亚根本不值50英镑。他承认自己偶尔会到斯特兰索公地跑步,在玛利亚遇害当晚也没有令人信服的不在场证明。但搜查加里公寓的时候,特里只找到一套蓝色莱卡运动装,并不是黑色棉质的。他的44码耐克运动鞋是新的,也没搜到蒙面头套。因此加里就被释放了。
就这样,3个星期之后,卡伦·惠特克被攻击了。
攻击者持刀,穿黑色运动服,戴黑色蒙面头套,穿44码耐克运动鞋,还偷了卡伦的相机。加里·哈克不仅是受雇修缮卡伦·惠特克学生公寓的工人之一,还在她房间里面发现了她的裸照,并且拿给其他工人看。其中两张照片上有加里的指纹。
对特里来说,这已经足够有嫌疑了。《晚报》上刊登了公开信,谴责警方无力保护妇女安全。特里于是逮捕了加里,并就两起刑案对他提起公诉。
4周以后,捆绑惠特克胶带上的毛发DNA检测报告出来了。想起那天特里就忍不住低吼一声,惠特克案的公诉被搁置。3周之后,对于克莱顿案,刑事起诉署撤销了对加里的起诉。
特里认为,加里被释放后,紧接着就强奸了雪伦·吉尔伯特。而他一经脱罪就立马侵犯了自己的大律师。尽管不利于西蒙·纽比的证据相当有说服力,但特里仍然怀疑加里可能谋杀了贾斯敏·赫斯特。犯案手法确实是有差别的:玛利亚是被掐死的,而贾斯敏是被割喉的,但加里的性格特征与这桩谋杀案的吻合,跟他与玛利亚谋杀案的吻合程度不相上下。
毕竟加里早知道这两个女人都不检点,性生活杂乱随便,所以就凭他那原始兽性的思维模式认定她们都该任凭自己予取予求,此外还有贾斯敏尸体旁出现的44码耐克运动鞋鞋印。
特里难过地摇摇头,这些都还不够,跟不利于西蒙的证据分量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也许丘吉尔说对了,我对加里的执念太深了。但话又说回来,他并没有像我那样长时间地追踪加里,对于萨拉·纽比的攻击案,他也没有作出像我那样的反应……
想到加里又会逃脱那个案子的起诉,特里不禁浑身一震。那恶棍似乎在过着天护神佑的日子。好吧,也许只有一个执迷不悟的警探才能将他绳之以法。
特里看看手表,发现已经快6点了。特鲁德大概已经给孩子们做好饭了,而她们大概正在追问他有没有打电话回家,想要探听今晚能不能见着爸爸。好的,她们会见到爸爸的。至少今天没什么事需要占用晚上这段宝贵时光,他要跟两个小姑娘一起玩,听听她们今天发生的事,然后读个故事哄她们入睡。也许这会让特里变成一个逊色于勤奋的丘吉尔督察,丘吉尔可没什么家事挂在心头,但特里至少获得了一个独立于工作之外的真切生活。
之后呢,他心里想,等孩子们都睡着了,我大概得再去棚屋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发现丘吉尔遗漏的线索,或者再研读一会儿这些个案子。
特里站起身来,伸伸腰,把一打卷宗装到公文包里带回家,他心想着,这就是我的睡前故事。也许我又开始执迷于办案了,不管这是福还是祸,可能注定要如此。
[1]大北方长跑:每年9月在英国纽卡斯尔举办的半程马拉松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