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走进法庭的时候,除了法官外,其他人都已就位。她赶忙喝了杯水,迅速浏览便签上记的问题。
“全体起立!”书记员喊道,所有人立刻站起身。格雷法官进入法庭,向前鞠躬后坐了下来。其他人都跟着坐下了,唯独萨拉一人站着。尽管进来得匆忙,但她相当冷静,脑中盘算好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现在,我请问雪伦·吉尔伯特女士,你说自己在10月14日星期六,于驿栈酒店的派对上遇到了加里·哈克先生。请问你当天是何时加入派对的?”
“我记得大约是8点到8点半吧。”
“你之前说,你是在午夜之前离开的,对吧?”
“对,我得回家照看孩子们。”
“是的。我记得你提到女儿生病了。照这么说,你在派对上玩了多久?三四个小时?”萨拉扫了一眼陪审团,希望他们能意识到雪伦究竟是如何“照看孩子”的。
“差不多。”
“好的,请问你在派对上喝了什么饮料?”
“酸橙伏特加,我通常都喝这个。”
“你只喝了这一种饮料,是吗?”
“通常是。有的时候也来杯红酒,或者杜松子酒什么的。”
“好的。这么说,你去派对放松一下,玩了三四个小时。回想一下,吉尔伯特女士。你当晚喝了几杯酸橙伏特加?1杯?3杯?5杯?还是10杯?”
这之前,萨拉每次盘问的时候都会看着雪伦的眼睛,但现在她把视线挪开了,盯着雪伦头顶右上方一米开外的墙壁。这是她从其他大律师那里学到的技巧——在关键时刻转移视线,不再四目相对。这样做不仅有助于保持自己头脑的清晰,以便更好地专注于犀利而刁钻的问题,同时还能将证人置于慌乱挣扎的困境,无法依靠肢体语言博取律师的同情。这也是一种蓄意羞辱——向陪审团表明你掌握着主动权,尽管是在等着听回答,但却并不打算将对方的话照单全收。
“大概……4,5杯吧。”
“好的。4,5杯酸橙伏特加。杜松子酒呢?你平时也会喝的。”
“是啊,加里给我买了一杯,我猜他是想讨好我吧。”
“好的。照这样算来,你喝了4,5杯酸橙伏特加,1杯杜松子酒。双倍杜松子是吗?”
“是。”
“很好。这么说,那个派对很欢乐,你也喝了不少酒。”萨拉意味深长地看向陪审团。“那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全部加起来……怎么?总共大概有八份酒。一般喝过三四份酒的女人就不宜驾驶车辆了,而你喝得可比那多得多。你当时醉了吗,吉尔伯特女士?”
“醉?没有,也许有些微醉。”雪伦面色涨红,神情懊恼。“我从没喝醉过。我要照顾孩子们,怎么可以喝醉?”
“从没喝醉过,这么说,你觉得自己当时完全具备照管好两个孩子的能力,其中还有个孩子在生病,是这样吗?”
“是的,我当然没问题!我只要抱着他们、哄他们睡着就行了!话说回来,这又有什么关系?我来这又不是因为我的孩子们,而是因为那个男人强奸了我!”
“好,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到的,吉尔伯特女士。你知道,我们已经证明,要认清蒙面闯入你房子的人究竟是谁是很困难的事,因为你当时本能地感到万分惊慌——恐惧至极——何况他只不过隔着面罩说了几个词。现在的情况是,当我今晨就此盘问你的时候,陪审团大概以为你事发当天是清醒的,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对吗?你不仅仅是被吓破了胆——尽管你完全有理由失去理智——你还喝醉了!”
“我他妈才没喝醉!我不过在派对上喝了几杯,碍着谁了?”
萨拉转向陪审团,希望他们能用常识进行准确判断。她仔细端详陪审团众位成员:一个50多岁眉头紧皱的中产女人、一个身着正装的年轻人、一个身穿蓬松开襟毛衫、神情茫然的年轻女子,还有一个身穿皮夹克、手托着下巴的壮汉。
“你喝了八份的酒,吉尔伯特女士。你知道为什么当人体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超过一定数量之后会被禁止开车吗?那是因为酒精会大大削弱他们作出正确反应、准确判断周遭事物发展的能力。而你摄取的酒精超过了合法规定量的两倍之多,吉尔伯特女士!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医学常识——当天晚上你看谁都是模糊一团的,不是吗?”
“不是!”
“别否认了,吉尔伯特女士。”令萨拉欣喜的是,她看见穿皮夹克的男人和中年妇女点头表示赞同。“简而言之,即便是神志清醒,要认清一个蒙面男已经很难,更何况你当时并不清醒,你根本就是醉了。所以,你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出一个连正脸都没看到的人!”
“我他妈的当然看清了!就是他——加里·哈克!他闯进屋子强奸了我,你去死吧——要是你被强奸你什么感觉?”
我可一点都不想知道,萨拉暗想。我一定会很害怕,不知所措,我的人生恐怕就毁于一旦了。萨拉注意到陪审团中的两个女人也横眉冷对,似乎在琢磨着这事发生在她们身上的情景。她提醒自己要小心行事。这是一场艰难的战役,既要博取陪审团的同情,也要摆明事实,她力争保持声音的平稳和适度。
“请你理解,吉尔伯特女士。我从没有一秒钟在反驳你遭受强奸这一事实。我只是指出你事发当夜已经醉到无法确认强奸犯就是加里·哈克的程度,疑犯很有可能是别人,不是加里!”
“不,我确定就是加里。”雪伦执拗地坚持说。
“那么好吧。”萨拉叹了口气,改变了盘问方式。“让我们回到事发之前你遇到加里的酒店派对上,你们当时说了些什么?”
“东拉西扯喽。他现在住哪儿,打过什么工。是不是又进了牢。”雪伦报复性地恶意说出最后一句话,毫无疑问,她清楚地记得昨天提到加里的前科记录时所引起的巨大反响。
漂亮的一击,但萨拉迅速转移了话题。“他问起了手表的事,是吗?”
“是的,加里说他知道我将表放在哪了,就在放置戒指和其他物件的底层抽屉里,还说如果我不还给他,他就自己去拿。”
“好的,吉尔伯特女士。现在我希望你认真考虑后再作出回答。”萨拉步步为营,开始了又一轮法庭盘问。萨拉在接下来的问题中指出酒店当夜十分拥挤,而且雪伦和加里的争执声音很大,大到别人能听清他们对话的地步,更能听清那块手表被搁在哪里。毕竟这块男式手表在雪伦手上已经很久了,这期间她有没有给其他朋友看过这块表呢,也许给有兴趣买的男人们看过?雪伦耸耸肩,没意识到萨拉问题背后的意图。
“我可能给几个人看过,那又怎么样?”
萨拉心中暗笑。“吉尔伯特女士,情况很明显,除了加里以外,许多人都清楚你把手表放在底层抽屉里。因而,即便强奸犯确实径直去翻看你底层抽屉里的物品,也并不能证明犯案的一定是加里,是这样吗?”
“不,就是那个混蛋!”雪伦现在才醒过味儿来,异常愤怒。“他知道手表在哪,而且拿走了手表,反正我听出了他的声音,他还叫出了韦恩的名字,还有……”
“……还有你认出了他的阴茎,吉尔伯特女士。是的,我们上午已经讨论过这些了。而我们也清楚,你当时吓破了胆,还喝醉了。你确信关于手表的陈述属实吗?它的确就在你的底层抽屉里,是吗?强奸犯也确实拿走了手表?”
“是啊,我都告诉你了,还要说几遍啊?”
“好吧,但次日上午警察逮捕加里的时候并未搜到手表,你对此有何解释?他手上没戴手表,如果他如此喜欢这块手表,肯定会戴在手上的,不是吗?”
“他肯定把手表藏起来了,和能证明他犯事的戒指和蒙面套头帽一起藏起来了。”
“是的,那个蒙面头套。”萨拉缓缓地摇了摇头。“警方也没有在加里的公寓里搜到蒙面头套,对吗?是,你也许是对的,吉尔伯特女士,他有可能计划周密,早在回家前就把手表、面罩和戒指都藏好了。但警察之所以未能在加里的公寓搜到这些证物,也可能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强奸你,你弄错了,将别人误认成加里!”
“没错!就是他干的。我告诉你了!”
“真的吗?”萨拉暂停话头,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成为整个法庭关注的中心,那种感觉很奇怪,稍纵即逝,但萨拉陶醉其中,这就是她要在盘问中取得的效果,没有纰漏,攻势凌厉。她感觉自己像是舞台上的演员,正在酝酿引人入胜的独白,她的声音清晰、洪亮、有说服力。
“你看,吉尔伯特女士,事发当晚,在遭受令人惊恐、可怕至极的强奸之前,你在酒店遇到了加里·哈克,那个曾经背叛你的男人。碰到他可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惊喜,对吧?因为你们经历过糟糕的分手,你对他怀恨在心。随后你们还因为手表而发生了争执,你当时很生他的气,不是吗?”
“生气?我见到他就恶心,现在也是!”
“好。”雪伦越气愤不平,声音就越是尖锐,而萨拉就越努力保持自己声音的平静沉稳、通情达理。“所以你原本是想欢乐一夜的,结果却遇见了加里。你们大吵一架,玩乐的心情都给毁了。照你的话讲,你感到气愤,见到他就恶心,而且你还喝了不少酒,所以回家的路上,你心里对加里的愤恨挥之不去。你认为他实在是个大麻烦,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他。他把一切都搞砸了。当然,这样想是非常自然的,一点没错。但随后,正当你对他心怀怨恨时,一个陌生的蒙面男闯进你家并强暴了你。你当时困惑不已,而且宿醉未醒,又惊恐至极,所以当罪犯离开现场,警察开始做笔录的时候,你就把两件事联想到一起,认为‘强奸犯肯定是加里’”。
“就是加里!我认出他了!”
“吉尔伯特女士,我必须指出的是,你当时喝得醉醺醺的,又惊魂未定,只记得之前在派对上碰到过加里,其实你没认出凶犯就是他,对吧?”
“我认出来了!我早说过了!就是加里,我知道就是他!”
“但你并没有真凭实据,吉尔伯特女士,对吗?你只是想象着自己认出了他的声音和阴茎,因为你对他满怀气愤,想要报复,但实情是你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谁强奸了你,对吧?这才是可怕的真相。你可能被一个陌生人强暴了!”
“不……不……我不知道。我告诉过你是加里干的,肯定就是他。”
“你不知道,完全正确,你自己都承认了。被一个陌生人强奸确实令人恐惧,但这才是这桩刑案的实情,对吧?你不知道,你的确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对吧?”
萨拉原以为雪伦又会立马否认,但令她吃惊的是对方竟然沉默了。雪伦目光向下,心烦意乱地拨弄着戒指。雪伦的沉默让萨拉内心激动万分,她暗想,我必胜无疑了!我把她拿下了!实际上,兴许沉默仅仅持续了15秒钟,但感觉上似乎一直延续到时间尽头。法庭中的每一个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雪伦,听得入神,静待答案。
雪伦终于抬起头,泪水正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并没有打算用手擦掉。她目光直接越过萨拉,直视被告席上的男人,用一种嘶哑而微弱的声音说道:
“强奸我的就是加里。”
看来她还没有屈服。萨拉站着踌躇了一下,一时打不定主意下一步该怎么走。她想要继续追击,就像是泼妇一样,打伤了对手,既然还没有致命,就得一鼓作气、穷追猛打,但她现在开始怀疑面前这个女人究竟会不会投降。无论怎么说,她已经没有新问题要问了,如果她只是一味地重复旧问题,法官就会以欺凌证人为由喝止她。她还记得律师实习时学到的一点——如果你不能摧垮证人,就在陪审团头脑当中疑虑最深的时候停手,现在是该停手的时候了。
“法官大人,我问完了。”她提了提法袍,坐在了椅子上。
“谢谢你,吉尔伯特女士,”法官亲切有礼地说,“你现在可以退庭了。”
雪伦在法警的引导下步出法庭,萨拉观察着陪审团,试图猜测他们的反应。中年女人看起来一脸不赞成,身穿粉色蓬松套衫的女孩则一脸茫然,皮夹克男子却满脸同情,似乎想要冲过去搂着雪伦安慰她。看来情况不乐观啊,但在雪伦步出法庭的时候,一个萨拉之前未曾留意的、身穿花呢套装的白发男人难过地摇了摇头,而另一个年纪较轻的男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做笔记。
至少刚才的盘问让他们起了一点疑心,萨拉心想,她的手因压抑的激动而颤抖起来。我已尽力了,不可能发挥得更好了。
萨拉扭头看了眼露西,她脸上挂着鼓励的微笑,随后抬眼望去,想瞧瞧西蒙对于自己的表现作何感想,至少他能看出自己潜心进修这么长时间后,在工作上可不是一无是处的人,兴许他们庭后还能就此聊上一会儿呢。
但西蒙已经提前离开了,这让萨拉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