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顿勉强向国王笑了一下,弯下身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轻点,轻点,我的国王,说话可千万留神——不,忍着不要说话。相信我——一切到头来都会好的。”他又自语道,“迈尔斯‘爵士’!我的天,我压根忘了我还是个爵士!天啊,这事真是奇妙,他怎么还记得这个疯癫古怪的幻想啊!……这头衔对我是空虚无用的,可是获得这么个头衔倒也有些意义,因为我觉得与其在真实的王国里当个受人轻蔑的伯爵,还不如在他的幻想国里当个受尊敬的空头爵士呢。”
人群闪开,让一个警官过来,那警官走近后,正要把手放到国王的肩上,亨顿说:
“慢点,好朋友,不要动手——他会安安静静地走的,我保证。带路吧,我们跟你走。”
那警官带着那女人和她的包裹走在前头;迈尔斯和国王跟在后面,人群又跟在他们的后面。国王想反抗,可是亨顿低而轻声地对他说:
“想一想,陛下——您的法律就是您的意志的完整体现;难道陛下不遵守自己的法律,而要求臣民们去遵守它们吗?显然,这些法律已经有一条被违抗了;等国王将来回朝,想起自己被人当成老百姓的时候,曾经像一个百姓那样忠实地遵守法律,难道会觉得难过吗?”
“你说的对,不用多说了;你将看到,英国国王要求臣民服从法律而必须忍受的事情,他自己处在臣民的地位时,也会忍受的。”
当那女人被唤到治安法官面前作证时,她发誓说就是被告席上的那个小犯人偷了她的东西;没有人能够证明情况不是这样,因此国王就有罪了。这时那包裹被打开,原来里面是一只肥肥的烤小猪,这时法官露出为难的样子,亨顿脸色惨白,身体也像触了电似的打了个寒战,可是国王不知道厉害,还是那么坦然。法官沉思着,这时气氛有些不祥,然后他转向那女人问道:
“你说,你这财产值多少钱?”
那女人行了个礼,答道:
“三先令八便士,大人——如果要我说出真实的价钱,那就一个便士也不能减了。”
法官不安地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然后向那警官点点头说:“叫闲杂人等退出去,关上门。”
他的话照办了。法庭上只剩下两个官员,被告和原告,还有迈尔斯·亨顿。亨顿四肢发僵,面无人色,前额上汇集了大颗的冷汗,汗珠聚在一起,融合了,顺着他的脸流下来。法官又转向那女人,用慈悲的口气说:
“这是个不懂世事的可怜孩子,也许是因为饿得狠了,现在这年头,倒霉的人日子可也真难过;你看他的脸,不像个坏人的样子——可能被饥饿煎熬的时候——大嫂,你知道吗,凡是偷窃价值十三个半便士以上的东西,按法律就该判绞刑?”据哈蒙德·特朗布尔博士《真伪酷刑录》,康涅狄格和纽黑文在制定他们最初的法律时,在英国,偷窃价值达十二便士以上的财物就是死罪,从亨利一世以来就是如此。
小国王吃了一惊,惊恐得睁大了眼睛,但他尽量控制自己,保持镇静;可那女人却不同了,她一下子跳起来,吓得发抖,叫道:
“啊,我的天,我干了什么呀!仁慈的上帝呀,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让这个可怜的小东西被绞死!啊,您帮帮忙吧,老爷——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
法官仍是一脸的严肃,只是说:
“趁着还没有记入卷宗,现在当然还可以改一改价钱。”
“那么看上帝的分上,就把这猪算八便士吧,谢天谢地,我总算不用为这件可怕的事而有亏良心了!”
迈尔斯·亨顿高兴极了,忘了礼节;他伸开双臂抱住国王,吓了国王一跳,还损伤了他的尊严。那女人感激地道了别,拿了猪走出去;那警官为她开门后,跟着她走进外面狭窄的门厅。法官接着写他的卷宗。一向机警的亨顿想知道那警官为什么要跟那女人出去,便轻轻地溜进昏暗的门厅听着。
他听到这样的对话:
“这猪挺肥的,肯定好吃;我买了吧,这儿是八便士。”
“八便士,你倒说得好!你不能这样。我花了三先令八便士买的,全是前一个皇上手里造的好钱,才死的老亨利还没有摸过呢。你那八便士见鬼去吧!”
“你刚才的话还算不算数啊?你是起过誓的,那么说你说价钱是八便士的时候,是起的假誓啰。跟我回去见大人,承认自己起了假誓——那孩子还得要被绞死。”
“好了,好了,好心的先生,不要再说了,我依你。给我那八便士,再不要提这件事了吧。”
那女人哭着走了;亨顿又回到审判室,那警官也很快进来了,他已经把那骗来的东西藏在了方便的地方。法官又写了一阵,然后精明和善地教导了国王一番,判处他在普通监牢里囚禁很短的时间,之后还要当众挨鞭打。吃惊的国王张开嘴,大概是要发一道命令,把这好心的法官当场斩首;可是他看到亨顿警告的手势,便闭了嘴,什么也没说。亨顿拉住他的手,向法官行礼,然后两个人跟着那警官去监狱。一到了街上,气愤的国王就站住了,抽出了他的手,大声喊道:
“傻瓜,难道你以为我会活着进一座普通监狱吗?”
亨顿弯下腰去,带些严厉的口吻说:
“相信我好不好?不要再说了!不要再信口开河,使我们的情况更糟。上帝的意旨是一定要实现的;您无法加快它,您也无法改变它,那就应该等待,耐心等待——等应该发生的事发生过之后,您有的是时间,发火、高兴,怎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