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城抒情（九首）
夜班畅想
莫非，夜幕后边也有一个车间
月亮，可是电机主轴银色的端面
旋转，旋转
一定有条很长很长的履带
套着太阳
和我们一样带动无数个明天
试车
我是试车工
我在调整
换下失灵的开关
让电流全线贯通
把责任交给每个部位
使所有的零件都发挥效能
今日之中国
多么需要我这个工种
铸
爷爷的锤，父亲的锤
还有我的这把锤
———都投进炉内
几代人的力和希望
熔在一起，凝在一起
由我焕发出充沛
不要说时代钟壁越来越厚
八十年代的创业者
自有特制的重锤
凤凰城抒情
还没在银川停车，列车员
就给我一个关于凤凰的传说
在古城，我的第一片梦
便去寻找那支古老的歌
……一片荒漠，又一片荒漠
遥远的历史凄怆且浑浊
太阳和月亮仿佛僵死了
只有西风流沙得意地唱和
塞上，被大漠吸干了膏血
期冀的清泉却从未干涸
五彩祥云载来草色花香
江南的凤凰在这里翩翩降落
从此，贺兰山下有了生命之波
有了百花五谷，有了滩羊骆驼
从此，黄河岸边有了银川城郭
有了双塔并峙，有了巍巍楼阁
我找到，找到了那支神奇的歌
在银川，第一片梦便如此情多
应感谢，感谢隆隆西行的列车
载我来塞上，会见这美丽传说
美丽的传说，往往是希望之寄托
真正的神奇，是这实实在在的生活
清晨，我在夏桂飘香的长街漫步
心如一叶轻舟，荡进浪漫的彩河
十字鼓楼不是凤凰的心脏吗
———飞檐高翘，正扬着灿灿光波
西马营花木不是凤凰的尾翼吗——
—林带修长，直拖到贺兰山啊
这是朔方古城啊，姑娘的身影
比江南春柳还要婀娜
这是塞上一隅啊，少年的胸襟
比黄土高原还要宽阔
高楼、树影、人流、机车……
凤凰在展翅，不断地变化着色泽
老城、新城、新市区……
凤凰在飞跃，不停地把美好开拓
我走着走着，心，突然长出翅膀
飞上飘飘彩云，随那凤舞婆娑
哦，银湖水晴光四溅，摇摇簸簸
那是我，那是我投下一曲深情的歌
现实的凤凰
无须搜索枯肠用象征和遐想
把鼓楼、西塔、北塔以及诸城门
比作凤头凤尾、翅膀、双爪和心脏
斑驳的历史墙早已拆除，满城都是
花花绿绿的自由风，随太阳月亮
往来于拓宽的长街和正在改观的小巷
古西门也被喷泉与花池取代
又耸起别致的双拱团结碑
新飞天托举的五色宝石之上，有银凤高翔
不只是希望。希望如空中云雀
当人们醉心于婉转的啼鸣，再一望去
它又在更远的地方，一声声吟唱
而银川人祖祖辈辈所期盼的凤凰
与那凤凰一样美好的市景，实实地
现了，一如手中的鲜花嘴里的蜜糖
也具现代色调和芬芳了
也有与首府相称的各式楼群、双行道
和沿街花草了，还有霓虹灯闪出的青春光
生活不再是黄僵土。打扮起来的少男少女
不比细皮嫩肉的南方人逊色
从新颖时装上可以看到新颖的思想
……歌者只钟情于未来吗
虚拟的古老吉祥已暗淡无光
我被现实的凤凰迷住了
心头又起一层春浪
朔方城情话
亮晶晶的微笑
是葡萄园阳光的微笑
绿茵茵的微笑
是法蒂妹十八岁的微笑
法蒂妹走在大街上
给美丽的首府
带来葡萄园的笑容
带来乡间情韵和农家风
怎么也走不出大街的目光
橱窗不断向她张望
她不羞涩也不腼腆
用粉红手帕把城市眼睛擦得更亮
超豪华小轿车还嫌缺少魅力
吊起一串工艺大楼的葡萄
不知向谁打的什么暗号
城里人的眼睛就那么有水水吗
工艺大楼的葡萄再耀眼
不如法蒂妹珍珠般的葡萄
年轻漂亮的小轿车再迷人
不如愈发丰满的葡萄姑娘
迷人的法蒂妹却被广告迷住了
不是广州金首饰不是上海美发乳
“应聘”两个大字比金首饰更有光彩
应聘内容比美发乳更诱人
一个刚从农大园艺系毕业的小伙子
立志干一番关于葡萄的事业
他要点燃那颗心
那颗心也将照亮她
法蒂妹不想转街了
她走进一条藤蔓似的小巷
寻那支在她心头隐隐萌动的春之曲
寻她未来的葡萄园
七十二连湖觅踪
寻睁着或闭着的眼睛
看历史在朔南朔北洒下几多铅泪？
造化舍不得香罗帕
用龌龊的老羊皮抹搓沙尘
敞开的心窝不得不关闭
未发现X射线的年月
却有穿过骨盆的透视光
未来的宁馨儿始在母腹躁动
至少一半以上成了金娃娃
“花儿”水灵灵漫过秧田
与曦霭与憧憬与活力袅袅升旋
远方坝下
类似《参考消息》的诗篇
早就不翼而飞
我希望，游戏于芦间的苇鸡儿
也似海燕翱翔
博物馆：灵魂在跳跃
由犀牛、鬣狗、羚羊的血，肉和火
充实起来的太阳
从远古地平线站起来
围着兽皮的人类开始了漫长旅程
岩层之错动把彩陶以及原始梦压成碎片
使窖穴坍塌，使燧石变形
而智慧之醇醪，酿了五六千年
哪怕抿上一滴也教人血热如焚
那骨簪那箭头那磨棒与石器
每个上面都跳跃着一群灵魂
玻璃柜的明辉颖然而亮
窗外玻璃般的云空更为灿烂
建筑群中之吊塔提起红而圆的太阳
果园里的少女摘下一个熟苹果也如这般明艳
满耳狩猎之弓响
满怀滚滚之震动
忽有古筝、电子琴与鸽哨奏鸣于心
是黄河潮吗
是我一腔血涌吗
夜眺
天上有条银河，地上有个银川
难怪有人这样遐想———
一切存在都对应于莽阔的空间
月亮对应于纯洁的心灵
太阳对应于坚定的信念
星星对应于希冀和追求
大气对应于突破和考验
银河呢，她的对应可是银川？
不然为什么，唐徕渠水漂着星斗
长街灯影又与银汉之波汩汩相连？
我在西门桥头纵览城市和高天
灯辉漪摇，星光涟动，一片灿然
银川，有多少辉煌的向往
银河，就有多少灿烂的光斑
贺兰山（三首）
贺兰山
从仰天长啸的悲歌里
认识了你
贺兰山
同英雄的壮怀连在一起
同蒙难的正气连在一起
猩红的日轮沉沉辗过
酷冷的月牙又来啃噬
朔风压下重重高寒
漠风骄横地来来去去
风波亭的风波
绵延了多少世纪？
山峰，一点儿未被磨损
依然危石临空，峥嵘峭立
垭口，把偌大的V号
印在永恒的天际
贺兰石
贺兰非无情，石头非无泪
只是万缕千斑埋在心内
浑噩的朔方天耐不住日压月摧
便愤愤呼之以风
沥沥挥之以雨
烈烈击之以闪
隆隆咆之以雷
而你，仍自默然似在沉睡
见过笔架峰前行宫舞似的流云
见过流云似的行宫舞
见过鼎盛的大夏王朝
以及由它变成的废墟
以及大片大片衰草
以及断瓦以及残碑
去由它去，归由它归，而你
无语之思常做凤舞龙飞
……一旦轰然出山
血泪催开的生命花
竟如此奇绝如此绚烂如此耐人寻味
听凭雨雕风琢
一任巧匠錾锤
形形色色的立体图，让人
读出精湛读出深沉读出壮美
难怪塞上以及塞上之外的眼睛
常含春水
岂止贺兰石岂止贺兰山？
让人想到大西北钟情的诗人
想到诗人钟情的大西北
骏马和少女
宁夏西缘之山，名为贺兰
像个姑娘的名字
是抖鬃扬蹄的骏马
又是含情脉脉的少女
西麓和缓，接大漠之古风
东麓峭陡，傍平原之新绿
贺兰山哟，别致而又神奇
外表，光秃秃干裂的石壁
没有人烟，没有流水，没有鸟啼
内里，容得下五百里绿海
鹿鸣翠谷，声色浑然成趣
贺兰山哟，无华而蕴诗意
达呼洛老峰，飞雪常袭
寒苦重重，压不弯挺直的背脊
心，是一团凝固的火焰
掏出来便是热能，便是动力
贺兰山哟，凝重而有朝气
我爱这骏马，我爱这少女
生活的现实在这里得到统一
骏马扬蹄，饱经驰骋之苦辛
少女含情，品尝日月的甜蜜
贺兰山哟，你幸福而又艰巨
塞上春潮（九首）
断塔
瀚海腾浪
好梦如烟
想成神的，未成神
想成仙的，未成仙
命归也
船儿翻
幽灵不死
守护着一节残杆
访古
须弥喷霞
龙潭飞瀑
哪儿是
秦王西巡登临处？
欲教王朝千古存
纵长城万里围不住
煌煌霸图化尘埃
唯塬头春草色如故
鼓楼
飞檐画栋
奈何岁月匆匆
石英表，自鸣钟
谁还听鼓报三更
大道上，人来车往
喇叭里，电子琴声
空楼一座
暗淡西风
秦汉古渠
一只古老的羌笛
把历史吹得弯弯曲曲
岁月是浮载冰凌的水
摩擦着、冲撞着
缓慢而艰难地流去
秦砖汉瓦比草芥还轻
不知被冲到哪里
流动的曲线上
有手扶拖拉机的影子
轻便摩托的影子
飞机掠过的影子
高压电塔的影子
今天吟唱塞上
再不用宫、商、角、徵、羽
古老，在这片土地上
流出新意
草场
天苍苍，野茫茫，那青草仿佛长到天上
日朗朗，水长长，那碧波像要流进太阳
云彩，一团团白，一团团紫，一团团黄
牛群羊群马群，似在天上徜徉
哦，平面的草场成了立体画图
眼前的一切都在勃勃翻涌，蒸蒸向上
草场，给我一双联想的翅膀
我不禁放声高呼：祖国啊，大有希望
防风林
清明时节雨纷纷，到处都是栽树人
信念在挖坑，理想在培土，时代在造林
昨天，还是风沙肆虐的荒原大漠
今天，已是绿的世界、绿的乾坤
不能再让流沙堙没醒来的田野
不能再让狂风掠去到手的黄金
栽下意志，栽下希望，筑起长城挽住春
汗水化作潇潇雨，防风林就是千万颗心
山塬
是的，比起盐碱地你还算富裕
比起流金溢银的水乡，又显得贫瘠
你比平原高，又比高山低
高，而不凌人；低，而不自弃
这才是高原本色，这才是塞上人的脾气
那敦厚的土层憋足了夺取丰收的力
只要雨来得适时，风莫再忽东忽西
山塬，同样可以稻谷飘香，花红水绿
因为爱，我要唱歌
走惯了高原的路
爬惯了盘山的坡
哪怕一棵柔弱的骆驼草
也能把我心弦弹拨
哪怕一片轻嫩的白杨叶
也能溅起我感情的大波
因为爱，我要唱歌
谈起塞上，总是荒凉啊冷落
似乎除了大漠还是大漠
晓得吗？乌蓝布和与腾格里之间
有一抹江南春色———
渠水叮咚鸣琴，杨柳起舞婆娑
天光融进湖影，稻麦逐浪翻波
为了塞上，我要唱歌
宁夏哟———奇异的多棱晶体
粗犷与细腻绝妙地结合
即使一捧酥松的黄土
在我心中也有赤金的光泽
在我眼里也是高山般巍峨
为了宁夏，我要唱歌
我唱着，在这块土地上探索
用深沉和壮美铸造风格
从厚厚的黄土层挖掘诗意
去辽阔的地平线寻找韵辙
当新世纪的太阳轰然而出
这之前，需有多少艰难的开拓
为了明天，我要唱歌
渠畔，一座瓜棚
暮霭苍茫掩住了葱翠
稻花香里可还有紫燕低飞
蛙鼓声声击退了酷暑
张开的心瓣任它凉意轻吹
快赶路啊
天色将黑
夜幕把原上小路紧紧包围
哪儿是东西，何处是南北
渠畔，那亮着马灯的瓜棚
拉住我疲惫又踟蹰的双腿
住下吧
天已全黑
柴草铺的香味是村庄的香味
一坐下，便消了旅途劳累
红瓤瓜的甜美是乡情的甜美
尝一口，心儿便醺醺沉醉
谢谢乡亲啊
这淳朴的赠馈
夜色沉沉压不住心中的明媚
我乡恋之梦哟在彩云里高飞
蛙鼓声酣敲出我缱绻的热泪
且把瓜棚之恋付与长箫短吹
悠悠寸草，报不尽
灿灿春晖……
塞上天地（八首）
塞上的土地
我以一双再不是天真童孩的眼睛
以一颗再不去追撵花蝴蝶的中年的心
以秋庄稼对泥土的依恋
以星星般遥远而深邃的思考
以火的热烈和冰凌的冷峻
重新认识塞上
认识这片生我育我的土地
这片竹叶状两头尖尖的土地啊
这片与黄金比试光彩和价值的土地啊
历史，并未鄙夷她的窄小
繁缛的浩书长卷
每一页都有她的声音
水洞沟，我们祖先打凿的石刀石锛
比金字塔在阿拉伯世界还要悠远
那声音由远而近，由远而近
一
蒙恬麾下屯垦兵士的甲胄被边风撕裂的窸窣声
赫连勃勃的鼙鼓、弓响与箭鸣
丝绸西路辉煌的箫吟笙歌与琴唱
由大夏王朝的缰绳傲然勒扯的咴咴马嘶
一代天骄驾崩六盘侍臣们的哀呼与恸号
清兵、铁蹄以及回族同胞悲愤的呐喊
都曾与乌云和晴光渲染这片空间
又都沉入深深土下和厚厚沙层
此刻，我———在这里
以游子归来的陌生和对母亲的切念
寻那输送血流的动力之喧响
听塞上的怦怦心跳
二
这是一片有幸的血和不幸的血浸泡的土地啊
这是一片哀丝怨绪与壮歌豪唱交织的土地
她有情而又无情
我想起贺兰山下迷魂阵似的皇家墓冢
我想起承天寺和海宝塔
想起须弥山石佛，想起唐王流离之都
想起北周壁画墓和出土的金钗凤冠
……这些都是早已被风干的煌煌霸业之残骸
而塞上，对那些向土地寻求活路的人们
对那些被饥饿和死亡威迫的人们
对那些因迫害而被放逐和徙迁的人们
对那些屠刀下争取自由的人们
以母亲般的温暖和慈爱
拭去他们的血污和泪痕
把金子一样的谷种
和比这更为宝贵的生的信念及勇气
交给他们，交给他们的子孙
繁衍倔强的生命
一代又一代以至无穷
这是一片有蓝天的明鉴、风沙的浑噩的土地啊
这是一片秋风与春风轮换巡行的土地啊
她无情而又多情
虽然，在这片土地上
悲剧、喜剧、闹剧、丑剧……相继登台
但由苦民创造的正剧推动日月
古长城半被流沙吞堙
仍以艰难的存在证明那段历史
汉延渠、唐徕渠……砍不断的纽带
系着昨夜的寒星和今天的春阳
就是这么一片血和泪育肥的土地哟
就是这么一片新生与死亡共存的土地哟
就是这么一片创造与毁灭同在的土地哟
三
只要有了土地
什么都会生长
耕犁之苦，开镰之乐，炊烟、鸡啼以及狗吠
甚至贪婪、欺压、虞诈和疯狂角逐
顽石般的邪恶耐不住时间柔水冲刷
随那飘零落叶旋进滚滚河涛
而真善美，却同原上春草
一年一年，笑眯眯地萌发
这是一片纯真的土地
这是一片善良的土地
这是一片美好的土地
大地不会隐瞒
把每一根线条每一丝色彩都袒露给太阳同时爱抚一切不甘匿迹的生灵
她太宽厚了
甚至容纳狼、蝇蛆、毒蘑菇和蝎子草
她的女儿从灾难中学会辨别
学会铲刈，学会抗争
用铁和火为慈善的母亲争得刚强
发展大地的本色———真和美
于是，黄土高原有了一颗璀璨的明珠
古老塞上有了一角江南
四
我的有浓郁的沙枣花香的土地哟
我的有枸杞娇滴滴红颜的土地哟
我的有大漠雄风和小桥流水的土地哟
大片大片平原是胸怀坦荡的男子汉
婉转悠扬的灌渠是少女的歌
沉厚凝重的山塬是饱经风寒的老人
我寻觅长者、孩子、男性、女性都喜欢的画面
寻觅小提琴、电阮、板胡、唢呐都可以演奏的乐曲
我走进古诗的意境和土地谈心
我带着新诗的节奏与大自然联欢
参加这片土地上高大的、低矮的、倔强的
孱弱的、粗壮的、纤细的形形色色的生命
那不同声部的交响
大叶杨不鄙视驼绒蒿
黑皮柳不妒忌独发幽芬的夏桂
桃红和李白共品三月之春醪
牡丹甘草各有各的性格
老芒麦不因其老而感慨忧伤
苦豆草不因其苦而喟叹凄绝
它们手挽着手，心贴着心
协助着，簇拥着
年年岁岁，吮吸大地母亲的乳汁
挑着各自的追求和整体期冀
这与达呼洛老峰一样古老的家族啊
这与黄河水一样悠长的生命史啊
给塞上留下不尽的葱蓊
留下为人类世代传唱的歌
五
这是一片年轻的土地
这是一片生机勃发的土地
这是一片充满希望的土地
时代终于突破窒息和压抑
吹出开发大西北的号音
塞上啊，我听到你急切的回声
不只是八百里平川淙淙绿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