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之羽翅窸窣作响,沙石间
许是尚有另一种不甘沉隐的锋芒
终觅见古刃之残骸
辨不出是干将龙泉泰阿还是莫邪
铮铮鸣锋已成死蟾蜍
想那雪刃该是怎样与嶙峋石惊心地一撞
想那遭诬之英贤该是怎样与得计之峨冠惊心地一撞
想那含愤壮士该是怎样与世俗谗言惊心地一撞
正气如潮,罡风四涌,金石迸裂……
古神州无法安稳,夜声躁动
一天星光哔剥如焰火
方知蟾蜍未绝
日继而月,那月缺了又圆,圆了又缺
广寒仍自飞雪
古刃经天,山下有如水之行歌
易水行
一条大汉
一条与荆轲与狼牙山壮士同等气韵的大汉
使古之易水决然西向
雪山朝暾古塬午照漠野沉阳循行不已
趟着厚厚的西部光大汉走得很远了
绿洲的葡萄园灌渠林带花草与禾苗
都承认大汉是他们的父亲
红翎雀呼唤尕羊儿呼唤汗血马咴咴而嘶
这一切无法使他回头
照他华年的太阳已长出雪丝
还有当年的膂力筋力骨力吗
他要向骄狂的大野
向渐渐升高的地平之横杆
做最后一回冲刺
看一腔热血还能染红几瓣秋花
……曾是那般悲慨
小高炉吃红了眼睛
给一代代壮男儿以骨肉以精血的燕赵麦粟
养不活她的子孙了
大汉拧眉而决
把命运交给潸然西去的盲流河
是一群被饥馑放逐的草民
是一群不甘坐毙的逃亡者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国之“黑人”在穷荒
在漠野以血以汗以泪
浇出一片又一片生命之新绿
他们的大名可以正正堂堂写进西部户籍了
又在报纸头版向世人展示无愧的笑
妻说:叶落总要归根
儿女说:不能让父辈再披那多风尘
风说:我给你晚年的安逸和香馨
月说:我有数千年出关壮士饮不完的一壶浓酒
大汉环顾八极继而默然
……这一刻,偌大沙原只有他和斜阳
只有如黛远山和大汉沉沉之背影
他想在夕阳跌落之前赶到绝顶
听自杨日谷而升由崦嵫而坠之金乌
是否爆出霹雳之轰鸣?
路尚遥
远方之暮霭可是故乡炊烟,可有那棵枣树
可有母亲的银发和眸光……
风萧萧兮又起。大汉前行
许是赶不及望那沉雄之象听那裂云之响了
却信:虽无杖可弃,身后会是一片邓林
沉船与妻
船将沉……在绿洲之海
曾雄壮如潮威武如山有声有色如剑戈交鸣
大漠扬起风帆
汽笛与青春之歌同样令人振奋
驼铃喑哑兀鹰折翅日月无颜
那时节:真正的强者是他
他的船将沉……
不恋海藻般温柔的红柳吗
不想与沙打旺畅谈立足之艰辛吗
不挂念时刻都可被沙浪掀翻的方格草障吗
已无力翕动双唇
病榻是他归宿之方舟
急救室亮着报告生命垂危的充血独眼
“SOS”响了多久他已无法知道
他的船将沉……
又是一天云起,往日之阴风舞剑而来
又是一天晴光,大漠骄阳亮出决斗之盾
他昏昏在床
那狂嚣的风那腾焰的日算得上哪路英豪?!
“我要归去,尚早……”
是他得知身患绝症给妻的第一句话
“紫穗槐尚小柠条尚小我们的孩子尚小……”
昏迷中他从遥远世界发出又一声喟叹
船将沉……
风云情儿女情不再缠身
妻也没了眼泪
一个分娩时丈夫不在身边的女人
一个在男人看来不如漠中植被的女人
一个被人间天河隔断了星期六的女人
泪水已经流干
女人啊天生就是过多调用泪腺的生灵吗?
船已沉。沉进无限流光与永恒之空寂
太平间没有哀乐
无法排除其他什么地方不会有酒宴狂歌或迪斯科
月亮挣扎而出,在飞短流长之云隙
为他人生画一个光辉的句号
残星嘁嘁而列,“……”又极力略去许多
妻无语
女神明珠(八首)
神话、传说与现代人
倘若传说永远在悬河
则是人类的悲哀
如果神话只是想象的翅膀
生命实体就无法一茬一茬倔强地存在
岂止血肉之躯?
由眸光所折射的日月星辰
由味与嗅觉所感的春甜秋香
由肌肤所触的红稣与弹性
也便如僵石如沙如砾如尘埃
呼吸着的传说在拔节
神话开始分蘖
于是,有持禹王青铜斧之勇士
在古峡,在东经105.58、北纬37.53之交点
在从天而降的洪波之上
耸起现代人的意志音响与力度
奥陶纪页岩不再古老
牛首不再沉默
贺兰山麓20万亩荒原闻之欲舞
峡口如醉如痴……
而我,想象的翅膀将随不断扩大的电声
作另一种腾飞
放号
我为大坝放号……
唐宋骚人明清墨客无缘一睹丰姿
赫连勃勃以及大夏十二主之霸图今又何在?
东方金字塔毕竟是荒冢
承天寺与须弥山禅座原本就僵化
古长城被流沙掩埋也是自然的事
所以,我为大坝放号
没把山神放在眼里
一落足便教龙王遁逃
风云易主江山易主大河易主
泛滥的平平仄仄能不听从调遣
抒情方式纵横捭阖
非金属之绝缘体无法领会其神韵
以银河般密集的意象辐射理性之光
以不竭之心血滋润故土
这一切都使古塞萌生二十一世纪之春华
大坝放号
烽堠墩台与戍楼老得不能再老
而大坝正当三十之壮年
每岁以
亿度电量与八十六亿立方米水流造福于塞上
同时证明存在价值与不渝之爱心
传说的烛龙不过口衔蜡炬辉耀片时
神化的大禹又奈何百年后蛟龙之淫威?
大坝日久于斯
歌者怎能不为之放号?
沿河望去
日轮依坝端缓坡隆隆而上
是河潮之喧响吗
是岁月之足音吗?
流光如幻
我看到波中之坝影隐着两个熟稔的大字
那大字继而又被霞辉拉长
我仍读出“宁夏”
读出时代的变迁与变迁的时代
……我为大坝放号
大坝乃五渠之首
只有一个佳点可睹峡口那端卧佛睡态
大坝兀起
多侧面多层次的现代感颖然而立
无论从哪一方望去
都可见超拔之雄姿。千里之遥
也可以感受到
它的气概它的光焰它的神采
历史折服
秦汉唐徕归于它的旄下
较之年轻的东西干渠无疑推它为主脑了
巍巍然赫赫然大坝乃五渠之首
塞上全方位调整
黄河有了总体构思
绵长的五弦上各色音符在闪烁
悲怆的慢板转为欢快转为热烈
转为辉煌的进行曲
条田布阵,防风林列队出征
骏马山为之奋起
得胜令与阳光与涟漪与电波同时荡漾
有许多许多欲发的草籽在酝酿如何举旗
坝之基
天之精地之血
若非造化独酝敢闯以青铜自诩的血盆口?
无心作砥柱
无心领略纪念碑的殊荣
围堰截流之后
便选择了重负沉寂与缄默
与地心连成一体了
与坝身连成一体了
高耸的现代美学与坚实的历史厚度
结合得如此浑然
他们与长卧古战场的戍卒同样可歌可泣
他们与毅然殉道的无名者同样可歌可泣
他们把八万立方米混凝土二十一万吨水泥和钢铁
撑到前人从未所及的高度
撑起龙头撑起凤翼
撑起这之上运行不已的太阳和月亮
水轮机因此炫耀
浪花的奉献与爱显得格外慷慨
普罗米修斯之美誉盈满一百一十三平方公里库区
而他们无语
而他们自己仍旧无语
只在那一夜,我才听到
坝底传来类似宇宙声的音响
悠悠然颤颤然不绝于我心
他们忽闪之思维原是那般深邃那般神秘
他们生命之内涵原是那般深邃那般神秘
那夜,天上河里到处都是如炬之星
汉白玉女神的明珠
以独立之气骨显示沉雄
能不令风云生妒?
沙暴之骄横岩层之裂变以及洪峰之肆虐
任它三界来潮
岂撼动大坝与地心一体的亿万年根基
足下如磐,故而昂首
乱云蔽天冰凌遮日岁月被扭曲
自有:三孔泄洪七孔溢流八台机组过水
该是怎样地从容大度?
变高压为动力
变不测潮为永昼之辉
以存在说明价值
向所有恋光者投去希望
又该是怎样一颗只知奉献的心
汉白玉女神怎能不擎它于掌
以黄河明珠之美誉向每个来访者炫耀
尽管一百零八塔又经修葺
圆寂的佛光永是那般土色
金勾彩绘之山门又何济于补?
不能断定从此再无风潮
大坝披盔而候
联网的日子
联网的日子怎能不写进
与黄河共存的《大事记》
走出狭隘走出局促走出封闭
向自身以外的线路推进热和光
推进塞上的自豪和骄傲
这样的日子怎能不大书特书?
黄河儿女读懂了曲折的五千公里长卷
唯开辟方可生存
唯拓展才有活力
何况电的精魂从来就不蜗居于一隅
总在超时空之大境界寻求莽阔与空灵
沟通之后才能交流理解和相融
使运行获得转机的日子
使生命有了黄金光彩的日子
使崇山那边之经络发生感应的日子
无异一次涅槃之后的大庆典
让难成导体的绒绳草茎麻秸纠缠去吧
非金属之纤维载不动那多博大与雄浑
由古峡出发的感情线在天际闪闪发光
黄河回首
涛声渐远
牛首山视野之外的波澜愈发坦荡
想那先行之浪已走完5000公里风尘
入苍茫海空得以大超越之瞬间
能不忆起塞上
能不忆起那次豁然与霹雳共鸣的大跌宕
源自星宿海的清泪
生来就当蒙那龌龊受那磨难吗
高原载不动那多沉积
把秦砖把汉瓦把魏碑之残片
以及不知哪个朝代的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