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小路带着几分泥泞,少不了的是旅人路途中的磕磕绊绊,黎明的空气总是带着几分潮湿,淡淡的雾霭似纱般游绕于依旧昏暗的溪畔林野。
楚天盘膝而坐,低眉垂首,古婷辰辉璋相互倚着背在其身后也是闭目养神,骡子直直站着,却也闭着眼,大半夜的奔波它也累坏了。
微风拂过,卷起凌珂的几缕细发,他依旧闭着眼,上扬的嘴角微微残留一丝白色印记,也许,他真的太累了吧。
板车挺硬的,紧了紧覆于身上的薄被,默默地一个翻身,一张稚嫩脸庞出现在了离南贤歌不足一尺的地方。一丝丝暖暖的鼻息自面前传来,南贤歌睁着眼,默默看着熟睡中的凌珂。天微微亮了,周围很是安静,远处传来林鸟啼鸣,她也不起身,就这么静静的聆听着,细细品读着这个世界所吟唱出的欢歌,同时,面对凌珂怔怔的出神。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的心里这么轻轻的问着。
凌珂自然不知南贤歌的心思,浓重的疲倦在他鼻尖悄悄凝成了个小小的鼻涕泡。
南贤歌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大一岁的这个小哥哥,心里却是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真是个傻孩子呀!就这么想着,南贤歌不自觉得微微笑了。
如果,我能一辈子躺在这板车上,周围一直这么安静祥和,哥哥姐姐们守护在身边,没有那些仇恨,没有那些痛心,我就这么看着这个傻孩子冒鼻涕泡,那该多好……
六岁,七岁,我们都背负了太多。
“唉……”一声轻叹,出自一个不该忧愁的心扉。
凌珂睡得很香,出奇的香,如果非要找个理由,想必是这群相识不足一个时辰的人,带给他的是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吧。
“唔。”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经微微亮了,可太阳还没升起,身处的这片小树林还是有些灰暗。
首先入眼的,是一张同样稚嫩的脸,小巧的鼻子微微颤动,淡红的小嘴有些许上扬,煞是好看!弯弯的睫毛下的眼睛很明亮,瞳孔跟宝石似,咦?不对,她怎么在盯着自己看呢?
南贤歌被突然醒来的凌珂吓了一跳,慌乱间忙闭上眼,可是一张小脸却在一瞬间布满了绯红。
一颗心用力的扑通跳着,南贤歌觉得此刻全世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等了好一会儿,一双颤动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细缝,面前人儿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自己,见自己睁眼,他也不说话,咧嘴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一对虎牙有些突出,很是讨喜。
凌珂觉得这小自己一岁的小姑娘可爱极了,看她眯眼看着自己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太阳就快要升起来了。
南贤歌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凌珂的一笑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看的多了,不知怎的一股愉悦涌上心头,“噗嗤”一声,也低声笑了起来。
孩子的笑是奇异的魔法,两人就这么看着笑着,无拘无束。
“哈哈哈哈哈!”
辰辉璋鱼跃而起,抄起他的大锤子,“是谁!哈……”一声威吓,以一个哈欠结尾,全然没了力道。
“三哥,是我,哈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传遍林野,太阳就要升起了。
……
待得凌珂急切的爬上了一棵冷杉树,以十分费力的姿势运起自己的无源法门,一股暖流自瞳孔流入了颅腔,舒服的他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修炼无源已经快两年了,每天清晨极目远眺,让清晨的日光洗礼自己的眼睛成了凌珂的习惯。只是最近凌珂觉得在修习时,流入眼睛里的暖流越来越少了,比起两年前初次修习,此刻的收获大概只有十之二三了。起初凌珂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修炼出了问题,毕竟现在没了巫媪在身边指导,后来经过他认真地去翻阅巫媪留下的书籍和手札,得知自己现在即将修炼小成的状态,倒也就放心了。
无源秘术是古时人族大能创出的最早的炼体法门之一,巫媪凌珂所习的虽是残破篇章,却也受益匪浅。此时凌珂正处于引日之精华入眼的阶段,太阳之力至刚至阳,自瞳孔入体后,以霸道之力强行打通颅腔窍穴,让体内精血不断的汇聚,这也就是为什么凌珂觉得自己头脑特别冷静,记忆力特别强的原因。
根据记载,待得颅腔内的窍穴被完全打通,日之精华会积聚在其中,届时就要依靠在每个满月之夜汲取月之精华,在颅腔内将日月精华以法决相融一体。融合后的状态,巫媪称之为“混沌”,用混沌之力来改造存于颅腔内的神魂才是无源秘术历练魂魄的关键。只可惜无源术残破不全,巫媪也仅仅停留在一个阶段便无法继续了。
却说一行五人,旅程从南贤歌和凌珂无缘由的欢笑开始,见队伍内两个最有活力的孩子喜形于色,其余三人也都提起了干劲,“快骡加鞭”的向着北方的凤来镇前进。
沉稳可靠的楚天,温柔娴淑的古婷,直爽豪气的辰辉璋,还有青涩可爱的南贤歌,凌珂在他并不算长的生命里接触的大多数都是务农的乡野之人,突然接触到这几个性格迥异,却又充满活力的人,从一开始的害羞,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珂珂啊,不是跟你吹,你三哥这把锤子可是一路舔着血跟着你三哥走过来的,且不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些个什么暴熊猛虎也就是一锤子的事儿,就是极少出没的灵兽妖兽也是伤了好几个了,嘿嘿,可凶着呢!”
古婷却是不屑的补刀一句:“也不知道是谁把黑纹熊当成了普通黑熊,还想直接抢它手边的玄炎果,哎哟,差点没来得及逃走哟。”
“哼!你,你,算你瞎猫碰了死耗子,歪打正着中了一箭,老子那是没当心,哼!”
“开玩笑!老娘的卯月弓百步穿杨,要不是没有那相配的柳叶箭只能用精钢箭,老娘可就跻身一流高手行列了,还轮得到你来耍你的大锤?”
“我呸!就你还一流高手,也不嫌害臊,咱们几个里面除了小南修炼的是一等一的法门,哪个不是靠着一套二流的法门修炼内力,就我们几个,一辈子也成不了一流高手啊!”
二人争锋相对,辰辉璋的一番话虽然道出了几人的真实写照,却恰好也是几人内心的软肋,尤其是古婷,机缘巧合下她得到了一件残破的法宝唤作卯月弓,据传言是昔年人族大能中一位射术大成的女子留下的法宝。
一弓在手,莫说什么百步穿杨,流星赶月,有些残旧古籍甚至记载着那位大能的事迹,例如有道昔年南泽域有妖蛇作乱,搅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一夜又去伤人造孽,恰好被那位大能遇到,当时正值春日,杨柳横斜,那位于十里高堤边外折柳枝一条,上有柳叶一尾,开弓便射,那柳枝疾啸轰出,直插妖蛇血口,片刻自蛇尾飞出,直向着天上的一轮弯月飞去。
从此卯月弓和柳叶箭被传得沸沸扬扬,现在的南泽域有些地方还存有残破的女子持弓的塑像,都是昔年有人纪念那位射术超然的大能的。
如今时光冉冉,曾经风华绝代无与伦比的身姿已经流逝在了时光的沙海里,卯月失去了主人也再也没有出现过。古婷手中的弓是她少年时一位落魄的长辈赠送给他的,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也没有人关心过它的来历,它就一直默默的陪伴着这个也许一辈子都无法跻身一流射手的女子身边。弓还是那把弓,而持弓的人,却远远的离开了。
古婷出奇的只是低着头,没有再说话,抱着卯月,阳光从枝叶间泄漏下来,照在她的脸上,一张刻有风霜的坚强的容颜上。
原本良好的气氛似乎都因为两人原本无心的拌嘴而褪去了,三个大人都各自沉默,两个孩子见状并不特别理解,似有些没心没肺,又似乎因为找到同龄玩伴,两人对视一眼,倒是有些默契的抿嘴一笑。
沉默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了傍晚,
“小南,你学过武功的吗?”凌珂见几人并不关心坐在后面的自己和南贤歌,干脆主动贴近了南贤歌粉嫩的小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耳朵边传来的气有些暖,挑动的又有些痒痒的,南贤歌有些不好意思,楚天等人比自己大了近二十岁,平时除了古婷同位女性她相对比较放松,面对其他两人时总有点害羞的。好在凌珂是同龄的孩子,倒也省去了那份拘束,学着凌珂的刚才的样子,把脸贴近凌珂的耳朵,轻轻地道:“对呀,我练刀很多年了,很厉害的哦!”
“噗嗤!”凌珂捂住嘴,并未发出多大动静,却是涨红了脸,眉眼间尽是笑意的看着南贤歌。
南贤歌见他笑,又不知为何愿意,脸上有些红晕,嘟起小嘴,蹙眉道:“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你,你从小练刀,哈哈,你才六岁吧?还从小呢,难道你生下来就练刀了?你那时候有一把刀高么,哈哈。”
南贤歌闻言并不说话了,眼神斜到了一边,却是与古婷适才的样子很相似,凌珂感觉有些不对,莫非自己说错话了,看那小妹妹的样子怎么有些失落,有些,伤感?
正在慌乱间,前面传来楚天的声音。
“珂珂啊,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也不能理解的。你只要记着,你和我们不一样,你的背后有太多的力量存在。今后,珍惜自己的命,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比什么都重要。”
凌珂望着前面那个正赶着车的背影,有些出神,珍惜,么……
……
沉默延续了很久,凌珂的心沉沉的,有些不敢面对南贤歌和众人。
只要想到南贤歌,六岁的瘦弱的身影,从小练刀么?这么看来,似乎她的童年比自己还要惨。
正胡思乱想间。
“珂珂。”耳边传来了一个柔弱而细小的声音。
凌珂扭过头,看着南贤歌,她已经抬起了头,虽然眼神依旧有些躲闪,“我将来要成为这天下最强的人!”
“什么?”凌珂不确定,什么最强?
车马停了,风也止了,佣兵呆呆的看着女孩儿,整个世界很安静,刚才女孩儿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我,南贤歌,要在将来成为这世上最强之人,就凭我这把逝沙刀!”
少女的声音一字一顿,全然没了之前的怯懦。
看着女孩儿流露出的坚韧眼神,男孩儿反倒不再纠结了,没来由的道:“那我就要成为这天下第二的强者。”
童言虽无忌,可谁知到未来呢?
女孩儿愣住,一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孩儿,见他的眼神竟也是那么的坚定,猛然一股陌生的悲伤涌上心头,不顾一切的急切嘶吼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把这把逝沙刀送给你,我要你为我杀光这天下所有的恶人,我做一辈子天下第一!你,敢么?”
男孩没有说话,伸手拔出了女孩儿别在腰间的短刀
似寒冰,似烈火,刀长一尺,宽约二指,刀尾书二小字,唤曰:逝沙。
男孩儿眯眼看着刀,女孩儿死死盯着男孩儿,佣兵三人痴痴然。
“好刀!替我好生保管着!”刀光闪过,男孩右手心留下一道带了一辈子的伤痕。
女孩儿的泪水融化了眼,朦胧间看着眼前的男孩儿,只觉得他的眼睛深邃的像是在发光,那光刺进了她幼小的心里,却又刺进了她无边的痛苦回忆里。
似乎,那光比逝沙刀上的那抹鲜红还要刺眼呀……
女孩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