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顺唐一边走着,心里一边在想着关于吴叔的死。自己刚过了10岁生日之后,吴叔就出现在了家门口,随后爸爸将煮好的两个鸡蛋放进胡顺唐的书包里,告诉他从今天开始就要跟着吴叔一起去省城读书,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不要回去见他!那是胡顺唐最后一次见到爸爸胡虎,虽然自小就很调皮,但胡顺唐却非常听胡虎的话,说一不二,胡虎说让他不能回广福镇,这么多年他就真的没有回来过一次。只是在省城的生活,并不是如他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因为早年离婚,吴叔一个人独自生活,开了间小超市勉强维持生活,平日里虽然也算是对胡顺唐嘘寒问暖,但从不管他的学习,有一种放任胡顺唐自生自灭的意思。
可以说胡顺唐实际上和吴叔之间有一种潜在的感情,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但胡顺唐内心中还是相当感激吴叔抚养了他十几年,甚至在他大学毕业之后,吴天禄还四处帮他联系工作,可是没关系没钱,加之胡顺唐所选的又是一门非常冷的专业,所以一直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工作着,勉强混了这么多年。
不过胡顺唐记得,吴叔在离家的前一天,曾经接到过一个电话,当时胡顺唐和吴叔在客厅里看电视,吴叔接完电话之后脸色就变了,随后回到房间关上门。许久后,他听见吴叔在房间里怒吼了一句“我再也不干了”。胡顺唐当时有些担心,想去问问怎么回事。谁知道吴叔开门出来,告诉胡顺唐自己要出去进点儿货,半个月才能回来。
当时胡顺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现在再一想,开小超市就算要进货,通常都是去城郊的一家综合批发市场,怎么会出去半个月之久?而且吴叔明明是回广福镇来了,却不告诉他,这又是为什么?
“盐爷,吴叔是怎么死的?”胡顺唐想起在电话中警察只是告诉他吴叔死了,却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死因。
盐爷听他这样一说,反而有些奇怪:“欢欢在电话里没告诉你?”
“电话不是刘振明打的。”胡顺唐说。
“这样啊。”盐爷轻叹了一口气,“那还是让欢欢自己告诉你好了,我们等会儿会路过派出所。”
胡顺唐见盐爷不愿意说,心中已经猜到七八分,估计吴叔不是属于什么事故死亡,肯定另有隐情,于是也没再问下去,而是说:“这些年谢谢盐爷帮我照顾家里的铺子,费心了。”
盐爷笑笑道:“都是本家人,谈不上谢谢,我之所以天天都把钥匙拴在腰上,是我知道你有一天肯定会回来的。”
此时胡顺唐又想起来那个一直思考了多年的问题:“盐爷,为啥我姓胡,你姓唐,但爸爸和你都说咱们是本家呢?”
胡顺唐问完之后,感觉到自己搀扶的盐爷的那只胳膊抖了抖,沉默了一阵儿后,盐爷才说:“我也是听老一辈的人说的,具体为啥,我也不清楚,总之咱们是本家,走吧。”
听老一辈的人说的?胡顺唐盯着盐爷的脸,不愿相信,盐爷年龄都这么大了,还是听他的老一辈说的?
往铺子上这么一路走去,胡顺唐发现广福镇跟记忆中的样子相比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有些老房子架不住那年的地震给毁了。部分房子依然保持着原样,只是物是人非,房子门口坐着的那些人变了样,不知道是房子换了主人,还是主人已经逝去,将房子留下给了子女。
“盐爷,食品站怎么还在?”胡顺唐搀扶着盐爷走到镇上最高的那栋房子前,“我记得我离开之前,这里就关门了。”
盐爷点点头:“在是在,只不过现在变成小旅馆了……”
说到这儿,盐爷顿了顿,胡顺唐意识到盐爷还有话没有说完,同时又看见小旅馆外面拉起了一道警戒线,还不时能看见有警察在里面来回走动。当即,胡顺唐便意识到,吴叔身亡的地点可能就在这小旅馆内。
想到这儿,胡顺唐停下了脚步,看向旅馆里面,却被盐爷拉了一把,说:“欢欢会来找你的,现在还不是时候,走吧,放宽心,放宽心。”
胡顺唐默默地点点头,清楚自己即便是死者亲属也不能随意出入某些地方,只得和盐爷继续往棺材铺方向走去,胡顺唐还记得前方一百米处有一个小坡,下坡之后就能看见位于左侧的棺材铺。小时候,他经常把父亲的自行车偷出来,吃力地推到坡上,然后从上面冲下来,好几次都摔得鼻青脸肿。尽管如此,那还是他童年时候最喜爱的游戏之一。
下坡之后,胡顺唐一眼便看到了父亲那间棺材铺。那是祖上留下来的老宅子,看现在这模样,应该算是镇上唯一没有重新整修过的房子了。这宅子从街道上看只有两层,但沿着街道边的小巷子走下来到河边便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宅子是一座吊脚楼。最下面那层是好多年前爷爷还在时,专门腾出来给食品站加工面粉用的。胡顺唐听爸爸说过,那时候下面那层还养了一匹专门用来推磨的黑马,但改革开放之后,食品站渐渐没落,名存实亡,家中也就不再给食品站加工面粉了。在确定不会再加工面粉后,爷爷便封死了最下面那一层,将宅子内那扇门和吊脚楼下面的门用火砖堵上了,说是以后都不允许打开。至于为什么,爷爷没有说,家中人知道老爷子的脾气,也不敢问。
胡顺唐站在老宅子前,先看了看左右的房子,再看看老宅子,觉得十分扎眼。不注意看,还以为那老宅子本身就是一口巨大的棺材。小时候住在这里的时候根本没有这种感觉,过了这些年,周围的房子都重新整修之后再看,有种特别阴森的感觉。想到这儿,胡顺唐打了个寒战。他深吸了一口气,接过盐爷递来的那把钥匙,准备开门。
开门的时候,胡顺唐才发现那把铁锁虽然外表锈得很严重,但里面的锁芯却是好的,还打了油,轻轻一拧就开了,看来这些年盐爷果然是细心照顾过这铺子。
胡顺唐打开门之后,下意识地去摸墙壁,摸了半天没有摸到开关,这才想起来宅子内的灯是用拉绳的。胡顺唐在黑暗当中转了个方向,伸手在角落处摸到灯绳,拉开后,那盏几十瓦的灯泡亮起,昏黄的灯光只独独地照亮了铺子中间那一小块儿。在那一刹那,胡顺唐发现铺子中间还摆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胡顺唐看到棺材的同时,外面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布满乌云,吹起了狂风。一阵大风从铺子打开的小门中卷进来,使得墙壁上那些快要脱落的画片以及贴了一半的纸钱“哗哗”作响,那盏悬在房梁上的灯也左右晃动起来。
胡顺唐见刮起大风,转身准备去关门,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不知道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盐爷身上。胡顺唐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在看清楚是盐爷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摸着胸口道:“盐爷,你吓死我了……我去关门。”
“从小在棺材铺里长大的孩子,胆子竟然这么小?你在省城这么多年都学了啥呀?”盐爷呵呵笑着,摸了半天,摸到那口棺材旁边,靠着棺材坐下,又抽起了旱烟来。
胡顺唐关上门之后,再一转身,看见盐爷竟然靠着棺材,忙说:“盐爷,我给你搬个凳子去,你等着啊。”
“不用啦,这样蛮舒服的,这玩意儿咱们迟早要用上,早用晚用不是一样吗?”盐爷用手拍了拍棺材,棺材发出一声闷响。这种响声让胡顺唐听起来很不舒服,悬挂着的灯泡左右摇摆着,灯光也随之在屋内晃动,晃到正对着胡顺唐的墙面时,他才发现墙壁上挂着的三幅遗像,分别是他祖爷、爷爷和爸爸的。
胡顺唐踮起脚来,将还在轻微晃动的灯泡扶正,随后来到那堵挂着遗像的墙壁下,正想给三人上香,此时就听到铺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高声喊道:“杀人啦!杀人啦!镇子口杀人啦!”
胡顺唐忙走到铺子门口去观望。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昨天吴叔才离奇死在这儿,今天怎么又有人在那儿说什么杀人了?刚打开铺子那扇小门,又是一阵狂风卷来,胡顺唐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随后拉住一个从铺子门口疾步跑过的三十多岁的男人问:“大哥,怎么回事?”
胡顺唐见这男人一头的汗,却不是往那些人所指的方向跑去,相反是从那个地方跑回来的。脸色发青,双眼虽然瞪大却无神,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不……不知道……”那男人表情很是慌张。
“怎么回事呀?”盐爷慢慢起身,走到门口来,男人见是盐爷,就如同见到了救星一样,拨开胡顺唐就上前说:“盐爷!这次死人了!是个女的!”
这次死人了?胡顺唐听见他这句话觉得更奇怪了,难道说先前这镇上还发生过什么事情吗?那吴叔的死呢?
盐爷眉头一皱:“怎么回事?不要急,你慢慢说。”
男人比画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都急得忘记了盐爷根本看不见,自己比画没有任何作用。好半天之后,才吐出一句话:“半截身子!”
一旁的胡顺唐听了忙问:“什么半截身子?”
男人用手在自己腰间比画了一道:“有个女人死了,就剩下半截身子了。”
“半截身子?”盐爷吸了一口气,又问,“是上半截还是下半截?”
“下半截!”男人又说,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可吓人了!就剩下半截身子扔在林子里,我亲眼看到的,而且……还没有血!”
“半截身子,没有血……”盐爷将旱烟含在嘴上,吧嗒吧嗒地抽着,好像在想着什么。
胡顺唐此时想起来一件事,觉得很是奇怪,于是便问那男人:“就剩下下半截身子,你怎么会知道那是个女的?”
男人听罢语塞,好半天才回答:“她……她穿着一条薄薄的……薄薄的花裤子,一眼就能看见她没那东西,没那东西肯定就是个女人。”
“哦?是吧。”胡顺唐觉得奇怪,虽然男子的话有些道理,但未免过于武断了,如果说是个男人,被杀死分成两截后,犯人故意给他换上女人的裤子呢?还有,为啥男子见到盐爷变化会那样大?盐爷问啥就说啥。还有刘振明,为何偏偏要将吴叔的死告诉给盐爷?即便他是这个镇上的长者,但又不是警察,至于这样吗?
胡顺唐盯着那男人看了半天,发现男人刻意躲避着他的目光,不知为何他开始觉得这个镇上的人都有些奇怪了。算了,不瞎想了,吴叔的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先去给爸爸、爷爷和祖爷上香吧。想到这儿,胡顺唐转身进了铺子,准备上香,却听到盐爷在外面说:“安娃,走,咱们去看看……对了,警察去没去?”
“去了,发现……那半截身子之后就立刻有人报了案,派出所立马就派人来封了林子,现在说要等县里的专家来。”男子一边说,一边向四周看着,神色很慌乱。
此时,盐爷转身对正在铺子里找香蜡、纸钱的胡顺唐说:“顺唐,跟我一块儿过去。”
胡顺唐有些诧异,问道:“盐爷,我去干什么呀?我不是得在这儿等刘振明吗?”
盐爷摆摆手道:“现在又出了事,刘振明肯定去林子那边了,走吧。”
盐爷说完,让那个男子扶着自己,转身就往街上走。胡顺唐愣了一下,同时又听到盐爷在外面不停催促他的声音。他想过去看看也行,也好了解一下吴叔是怎么死的。于是,胡顺唐关了铺子,跟着盐爷和那名男子一起去了镇口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