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风和日暖的午后,身着简洁白衣的清瘦人儿,两只瘦如白骨的手,挠了挠头上的中短墨发,神情惆怅。
她白天帮阿莲暂时看护兔子精,却因睡眠不足一不留神躺在藤椅上睡着,醒来时发现小白兔失踪,晕晕沉沉在院子里找了两遍没有任何发现。
“不见了!”
她深呼吸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难道是被盗走了?不可能!不合逻辑!不管怎样,幸好兔子精的主人——那只妖孽去了执行新任务……”
想到自己弄丢了“启明”的一件宝贝,心里不紧张那是假的,她抬手擦了一下额上渗出的冷汗,这时她才发现双手似被电击般发抖,越发觉得事情不妙。
凝神闭目片刻后,她决定出去走走。
她习惯了叫自己打起精神,表情转变,精神也会随之改变。
面对蓝天绿水,给自己一个借口,给自己一个理由,出去找兔子成为了一种享受。紧张会使人变得神经质,那样无助于大脑进行正常思考。
果然,困在原地,没有运气,出去走走,何止享受。真的被她在田野里,发现一连串兔子脚印,还有纯白的兔毛。
循着兔子脚印,来到一片樟树林。
止步于仅仅只能用作摆设,不能防贼的矮栅栏前,里面一间东歪西倒的小木屋,看似不能住人,却偏偏就在她准备跨进去查看时,从里面走出个人来,她立刻收住了腿。
一眼看去就能分辨出那是个男的,她的目光不在于那个人,她在乎的是那人手上抱着的纯白兔子。
中短墨发,简洁白衣,如此醒目地立在栅栏前,远看如同一只鬼魂飘在树林间。她深信:那个人绝非看不见,只是装作没看见,故作镇定罢了。
在这个无奇不有的世界里,有个词叫做欺善怕恶,那人也许认为鬼也一样。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那人不怕鬼,独自住在这种人迹罕至的鬼地方,怕鬼,怎么生存?不过,她不能确定小木屋里是否只住着一个人?所以才没把这个理由放在前面罢了。
只见那人光顾着坐在树桩上喂兔子,从四面八方跑来的兔子,毛色不一的围成一个圈,昂着头就像围着一筐胡萝卜。
她顿生毛骨悚然之感,脸色越显阴沉:那一地的兔子阻隔了我的去路!想从中找出丢失的小白兔谈何容易?
相比清晰可见的一地兔子,那个手拿胡萝卜片喂兔子的人,虽然只相隔数步,却仿佛隔着米色纱幔,定睛细看方可看清那人的外貌。
从右额垂至下巴的刘海中夹杂着数缕银丝,特别耀眼。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暗黄的肤色更显肌肉松弛无力,背后披散随风飘动的头发同样缺少光泽,俨然一副营养不良的孱弱模样。
双眼黯淡无光镶嵌在一张平静的脸上,整张脸没有丝毫敌意,却满满的写着“消极”两个字,早已褪去鲜艳色泽的衣服,虽旧却整洁。
她真想抽出鞭子把一地兔子,包括那个人一起电晕,她不想靠近活蹦乱跳的动物。哪怕只是毛茸茸的小动物,只要长着尖利的牙锋利的爪子,她都不敢靠近。
就在她想要动手之时,那人抱着白兔向她走来。如清风徐来拨开迷雾,如宁静树林里洒下的阳光。
此刻,他的目光与之前始终没有集中在某一物体上,涣散、迷离、飘忽,明显不同!
墨绿色半袖纱衣下,套着一件似雪白衣。如果不是因为在无风之下,那人长至肩胛骨的乌亮头发,轻飘而起,夹杂其中的白丝闪着耀眼的光。即便光着脚丫踩在绿草地上,也还是可以用儒雅来形容。
正是因为那无风而动的诡异头发,她感到心情又似刚才午后醒来时那般紧张。
那男子双眸黑白分明得像宝石,仿佛比女子的眼睛还要清澈,温和正直的神色当中,似隐藏着一种定身魔力,不经意间看上一眼,就能够令人的目光呆滞行动迟缓。
男子的眼神盖过肤色发青外表下那种病怏怏的气质,那憔悴面容上所挂着的似笑非笑,她认为那是自己这辈子都学不会的一种微笑,因为那才是真正的从容淡定。
心里尽量冷静地分析着,但她感到自己已经中了某种未知的魔法,必须赶快抽身,她担心接下来的情况自己控制不了。
他轻抚兔子,然后问:“迷路了?”
这人的声音虽然有气无力略显沙哑,但语气柔和声音好听,令原本已经打算暂时离开,或者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她,有了说话的兴趣。
她友善笑道:“可否把你手上的白兔借我看看?”
那人低着头退后了一步,看似准备转身不再搭理。她情急之下,想伸手拉住对方的衣袖,不料,一股抑郁冷傲的气质,在他抬眸一瞬拒人千里。
右手中毒般麻木地停在半空,她盯着栅栏,咬牙暗骂:小孩能从中间钻过去,大人能从上面跨过去。小子,告诉你,哥能踩在上面走过去!
她用魔法把兔子捞到手里,手上多出一把锥子直往兔腿刺去,她心想:兔子精“梦”有自愈的能力,即使变成一只兔子这点疼痛应该也能承受。
就在锥子快要刺下去时,她觉得不对劲放弃了:“如果这样对待这里所有兔子,那不是很白痴很残忍么?”
仔细一看,手上的白兔竟然只有三条腿。她本能地把手上无辜的兔子抛到地上,面对那群受惊的兔子,仍然拿着锥子很不负责地脱口而出一句:“弄错了!”
原本只是吓晕过去的兔子,被她那样一扔,不巧脑袋碰到地上的碎石,在地上痛苦抽搐了几下之后,看上去奄奄一息。这时,其他兔子都吓得瑟瑟发抖。
“不……不,那个……”她看着可怜的兔子,心神慌乱,更令她不安的是对面那张平静的脸,早已变得狰狞怒视着她,周围升腾起异常的肃杀之气。
他用低沉的语气道:“果然,所有人都不可信!”积蓄的怒气似乎即将爆发。
带着满心的愧疚和莫名的恐惧,她还没说出“我不是故意的,要不赔给你一只兔子吧?”就转身迅速溜走了。
回到“启明”,她心神未定走到厨房找水喝,不起眼的角落,看见装白萝卜的篮子里,兔子精正趴在萝卜上香甜入睡,她望着熟睡的兔子精,苦着脸道:“我今天闯祸了!”
第二天,她背着一麻袋胡萝卜,带着蹲在水果篮里当出外观光的“梦”,再次来到昨天的那片樟树林,为昨天的意外赔礼道歉。当然,她赔的是胡萝卜,而兔子是用来解释的,她可不想带着两只活蹦乱跳的白兔出来。
再见到那个人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周围的一切也没有多大变化。
她心里很疑惑:他的怒气都吞回肚子里了?对于这个人的身份,她查了一整晚资料,都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那个人看兔子们的眼神很怪,那是一种慈祥的眼神。
她赔了礼,道了歉,却一直没有得到原谅,她如同稻草人一样,站在一边守候着,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去!
越是接近天黑,那个男子的神情越怪,他双目一时空洞,一时温柔,面无表情,双唇紧抿,一言不发,似乎有很多心事。
她神经兮兮地盯着草丛,怕草丛里爬出一条毒蛇来。
傍晚,她提着只装着兔子精的水果篮,走在回去的路上,边走边思考:听到“嘶嘶”的声音,总觉得那些草丛里有蛇……等等,好像还没得到原谅,那么明天还要再去吗?
接连几天,她都带着疗伤草药悄悄跑到樟树林里去,她和陌生人聊天没有想象中的难,她也不难找到话题和人继续聊下去,渐渐觉得怪人也没有想象中难以相处,而且听他说话,仿佛瞬间让人心静如湖水。
相遇第七天,樟树林里那道她一脚就能踢飞的栅栏,一直稳稳地保护着里面的人不受外界干扰。
回想起那天怪人恐怖的脸,她仍旧心有余悸,但今天她信心满满,想着:今日定能听到原谅的话!毕竟她今天带来了特别的礼物。
隔着栅栏,她把精美的食盒递给栅栏内的人,然后按照书上写的说:“微薄之礼,请你笑纳!”也许是对方不明其意而没有表示,于是,她又补了句:“其实一直以来都想为那天的事情道歉,如果你…你们肯收下,就当原谅我可以吗?”
打开一看,他加上白兔的两双眼睛,只见“梦”趴在里面。
那张一直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个迷人的微笑,眼睛里也露出难得一见的神采。
这表情令她有些惊讶:“不就是可口的绿豆糕么,我学了几个晚上了,虽然难看了点而且没放糖,有必要差点笑出声来么?当然,想笑的话就应该放声笑出来啊!又不是什么……”
送礼之人把脸凑过去一看,顿时慌了神,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送这个啊!这个可不能随便送!”万一这家伙不肯归还礼盒,我怎么向阿莲交代?
她面朝那对伸出食盒的可爱兔耳,皱着眉头撇嘴道:“我明明没有打算带你来,你居然在里面那么久,还把绿豆糕全吃了?这不科学!”
香甜可口的糕点被吃货兔子清理干净,只剩浓浓余香与淡淡情意。
或许这一天她不能如愿以偿,却意外地收获了一份礼物——比自然平和更加动人的微笑,也许这就是,看到别人真诚的笑容,自己也会心情大好吧。
他抱着那只已经康复三条腿的白兔,略显尴尬地说道:“我不是兔儿们的主人,你该得到的是兔儿们的原谅,我觉得兔儿们应该已经原谅了你!”
可惜,之后几天,再也没有见过与被原谅的那天类似的表情,怪人又回复到最初的面无表情眼神黯淡,让人越来越不敢靠近。这就像热闹的节日过后,又回到平日冷清。
两周过去。
再次来到那片熟悉的樟树林,可是目的地却只剩一片未燃尽的废墟,火星点点,浓烟升腾,到处寻遍,却找不到他的尸体,只有战斗过的痕迹。是希望?是失望?最终只为一句原谅?
从遇见到离别,短短的十四天……
一阵寒风从背后袭来,她低下头,莫名其妙,朦胧间,瞧见两串晶莹水珠坠落,打湿了脚边的泥土。
“嘭”的一声,地上冒起一股白烟。“眼睛排完了毒,就快点抹干眼泪,听土地爷爷我说几句!”
白发矮个老者扶着拐杖,站在怪人平时坐的木桩上,指着废墟,说道:“放心,他还活着!若不是他与十几个蒙面人在我的地盘上打斗,我都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也只是偶尔听闻,没想到那个传闻居然是真的!”
望了几眼那个比怪人更怪,自称土地爷爷的老者,她不敢多看,却也不想走开:“我听不明白!可否讲详细点!”
老者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麻烦,那我就随便给她讲讲好了。
“古人用十二时辰记时,每个时辰都有一种阴阳五行属性。传闻敌人要消灭掌管白昼的时辰守护使者,如此,平衡世界的裂缝就会……就会……就会什么来着?我忘了,总之不会是好事。”
经过土地爷爷这样一说,她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所以木屋里的怪人是‘卯时的守护使者’?难怪在这个地方围着这么多家兔和野兔……虽然还是有些不明白……”
“传闻白昼使者们在抵御敌人的过程中受伤了,所以才藏在人间疗伤,他们必须接触属性相近的动植物,力量才会慢慢恢复。说来也怪,唯有五行属乙木的人,能够引动他体内的木灵之力,接触属乙木之人越多,木灵之力就会增强,那样就越容易被敌人发现,他明知道会引来麻烦却不回避,这是为何?”
土地爷爷也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回想起后七天怪人的表现,她觉得这点不难理解,那是木灵之力的贪念,怪人并非不想阻止。
土地爷爷用拐杖指向她,喊道:“快说,你和他认识了几天?”
她吓了一跳,但没被吓糊涂,“十四天。”
“七乘以后面的天数,七七四十九。据说他是‘十二时辰守护使者’当中力量倒数的几位之一,十四天就达到对抗敌人的地步,也算是快!可惜,他控制隐藏力量的能力太弱,所以才会被敌人发现吧?”
土地爷爷用严肃的语气对她说:“这件事你得负责!他的木灵之力至少能够保护他到四十九天,你必须在四十九天之内把他救回来!谁知道敌人会用什么方法摧残时辰守护使者,所以别听到至少就减少危机感!”
不知道她是因为听到“负责”还是“摧残”或者两者都有,面色惊恐地问:“如果不救会怎样?”
土地爷爷立刻面色阴沉道:“一旦白昼使者都被抓走,这里首先会进入无尽黑夜,你想想需要阳光的动植物会变成怎样?”
她抬头望向蓝天:“我不希望变成那样,问题是,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既然他们是‘十二时辰守护使者’那么……”
(完)